水的谦卑自牧

刘 平

登临位于西部大峡谷向家坝电站右岸观景台，金沙江那绵延宽阔烟波淼淼浩如巨龙的身姿自西向东扑面而来。蓝茵茵青幽幽的江水挽着峡谷峰峦的腰肢逶迤而至，不声不响，锦衣夜行汇聚在伟岸的电站大坝内，将积蓄的能量留给电站之后，又以气贯长虹、排山倒海之势倾情而出，完成生命与力量的一次嬗变之后，不因曾经的光耀而张扬，仍就以谦卑自牧的方式回归大地。

滴水由聚积成溪流，小河因汇聚变江河。从点滴到浩瀚，从高山到平原，水总是以谦恭自牧的姿态紧贴大地，让灵魂以匍匐的方式不断前行。岁月流逝，人生易老，唯有水的秉性执著不改，亘古不变。

水富是依水而居，因水而富的县。滚滚金沙江让这座小城四季都拥有丰沛的水源，也给这座城带来无限生机与活力。水让水富港成就了万里长江第一港，县城与向家坝电站大坝遥遥相对，新滩坝谷底的温泉又使水富喧嚣和丰盈起来。四季都温润着氤氲般的浪漫。夏季，四周山峦的草木因雨水而葳蕤，就连孤傲的山峰也染无名的相思。秋季，瓜果丰盛，稻谷飘香，蓝天空灵得就像处子的情怀。严冬，大地沉睡，水在这里依然如故，金沙江水不知疲惫而又谦逊地沿着上古的河道默默而行，虽较春夏瘦弱了许多，但为电站谱写光电之歌执著的秉性却永不言改。是的，水不曾为名也永不为利。你看在桃花争艳的三月，当万物扬起高昂的头，水却期待朝土地深处浸润。水的年华与脚下之土融入一体，滋润出草木枝叶如花的生命，水拥抱泥土的心境也因此有了生动而形象的诠释。

一滴水，轻易被蒸发，只要聚合，便有了浩荡之势。河是水的童年，江则为水的青年，滔之大海已步入成年。水对大地的牵挂，有了一份沉甸甸的思念。

母腹中，水都孕育在雪峰和高原。一出世，注定就要拥抱大地，奔命于崇山峻岭。山高路陡曲折险滩，哪怕万丈深渊粉身碎骨！水，总是初衷不改一往无前。

水与土地的完美结合，荒芜的大地由此有了丰盈的期待。农耕时季，土地为水敞开怀抱，只为迎接一份谦恭自牧的情怀。良田怀上丰收的憧憬，滴水让万物受孕怀胎。有水，世间充满了灵性；有水，大地一片生机。生命因水而生生不息，生活因水而诗情画意。

浪漫和辉煌是短暂的，水最终仍要回到劳碌的现实中去。即便是承载万钧辎重也毫不退缩。从大处讲，水是生命之源。一旦缺失，世界唯有尘埃和砂砾，鲜活的生灵便是一具具风干的木乃伊。以生活小事而言，连荡击尘埃洗涤污垢这无人愿干的“低贱”之事仍唯有水去担当。即便如此，水还不一定都能得到赞誉：“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向往高处之人对低头于众物脚下的水的藐视。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的尘世里，唯有水是最神奇伟大而又最谦逊之物。古往今来，人却总是对水发难。什么污泥浊水、洪水猛兽、穷山恶水。

水有错吗？明明是污泥将水弄脏，却反诬其浊水；明摆是猛兽害了人，却硬要将水划归于猛兽的同伙而被大加斥责；原本就仇恨水的穷山，偏要拉着水共同背负恶水的骂名。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好在人世间总有睿智的眼睛。“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这是老子对水及有水一般品德之人的诠释及至尚的赞美。

山有山的伟岸，水有水的情怀。水的谦恭让趾高气扬飘飘在上的浮云难以理解。是啊！水不奢望人人都能读懂一江春水向东流。无端的歧视和指责憾动不了其信念，廉价的吹捧和谄媚也不会之飘飘然。

河有河的追求，水有水的秉性。一旦与峡谷高山相逢，流水便有了难得的知己。飞瀑的洒脱，天与地及高与低的反差将水的谦卑和胆量表现得淋漓尽致，至柔之水一旦冲破围堰飞奔而下，就飞泄成李白笔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千古诗篇。这是水的浪漫，更是水的气概。鹰飞得高，巢穴却都安置在大地；人走得再远，总离不开脚下这方土地。不管世事如何变幻，人心怎样浮动，水总是摒弃浮躁，坚守执着，保持隐忍。

匍匐大地，不是不思进取的堕落，是对生养大地的一腔眷恋，对土地神圣的敬畏。积沙成塔，集腋成裘。滴水成河的博大，都缘自与生俱来的谦卑自牧。

一滴水折射出一个世界。一泓水滋养了一方土地。融入泥土，水便幻化出如花的容颜。紧贴大地，生命中便有了对土地的牵挂。哪怕沧海桑田，哪怕海枯石烂。水总以谦恭的姿态低头于万物脚下而心甘情愿去滋润众生，处众人之所恶，哪怕屈辱，仍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水是不死的精灵，平躺是湖，流动是河，凝固是冰，站立是瀑，即便分裂与砸碎，也不留半点怨恨，并能迅速复原杳无痕迹。面对高温，仍能幻化成缕缕神奇雾气还原处子之身重返大地。

道家的处世哲学告诉我们，做人如水，水一般执着，水一样包容万物而不打扰你的安宁、妨碍你的追求、暴露你的缺陷并保持隐忍又不与你争高论低而与之相伴随行，处处为他人着想。行事如山，像山一样持重不偏袒，脚踏实地千古不移，哪怕沧海桑田海枯石烂。

清末民族英雄林则徐说过：“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是啊，水给我们的启示实在太多。在金沙江两岸，水将谦卑自牧表现得淋漓尽致，无可挑剔。拥抱大地默默奉献；面对险滩毫不退缩。还有浩洁的大江伟岸的大坝。与其说是人们对电站发出的感慨，不如说是对水的惊叹！离了水，电站就失去存在的理由。人在高处享受簇拥得意之时，水仍自甘屈处众人所恶之地，不争名夺利默默无闻甘之如饴滚滚向前一路润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水一生都在修为。

人这一生，应以水为榜样如水一样存活。将憧憬根植大地，抛弃孤傲留存谦卑，让贪欲的情少些再少些，浑浊的灵魂就让其在砂砾中过滤吧，独留清纯在人间。如果说水的谦卑自牧是一种与生俱来就注定了的命运的话，那人的谦卑自牧则需要不断的修炼和顿悟。

愿我们心灵如水，思想如虹，随江河一同迂回行进。如水人生，随遇而安。

散文 .刊发于《昭通日报》2016年2月5日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