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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26 10:35土地刚下户,龙坝和其他村民一样,土地里全都种了粮食。粮食收成好,多得压破了楼,多得家里都放不下,多得连人都给砸伤。一年收下来的,三年也吃不完。龙坝想想,觉得这么多粮放在家里,时间长了会生油虫,要卖。可老龙头不答应,老龙头怕遇饥荒,说粮是农家的根本,根本没有了,一家人就站不住脚。
果然,粮食摆的时间一长,老鼠就多了起来。老鼠在苞谷、大豆和南瓜堆里到处拉窝,拉屎,生儿育女,叽叽喳喳,煞是热闹。还生油子,油子是一种小小的专门吃粮食的虫子,繁殖得快,摆上一年的粮,如果没有用艾草熏,油子就会密密麻麻落满苞谷堆,就会将苞谷的里面吃空,到处都是苞谷的皮。看着粮食给糟蹋成这个样子,老龙头心软了,忍着痛,让龙坝找了几匹马,将那些多余的粮食驮到三十里外的小街上去卖,但价格却低得让人心疼。龙坝去了一次,回来说,上好的粮食,却只卖了这点钱,这和送人有什么区别呀!
龙坝不想种粮了。他想种烤烟。按龙背锅的说法是,他肚子被粮食撑破了。
费了很多口舌将老龙头说服,龙坝第一个修了烤烟房。烤烟房的修建,对于峨岭人来说,比修一间正房还重要,比修一间正房需要的资金还多。峨岭人修房,多用土,用木。两种自然界最本质的东西结合起来,就会形成人世间最为生动的东西。他们修房的方式基本有两种,一种是先用土合成粘泥,往一个固定的木箱里装好,然后再将木箱往上一抽,湿湿的土基就出来了,相当于砖块。这样一排一排地摆在向阳的山坡,待土基干了后,就用来一层一层地砌,一层一层地叠,该留门的地方留门,该安窗的地方安窗,墙体就出来了,到了一定的高度,再放上木头,再往顶上夯土,压平。土掌房的外形就出来了。然后再往墙上抹稀泥,抹平,再上石灰,就成形了。另外一种做法,先是用木板做成墙板,一边往里上潮湿得可以捏成团的泥,一边用木杵夯实,一墙板满了,平了,就把墙板脱出来,用木制的拍板拍得光滑整齐,拍得有棱有角,然后再夯上一层。当然,对泥的潮湿程度要有准确把握,太干,土墙结合得不会紧。太潮,土墙的承载性和可塑性就会很差。而对于泥色的把握,没有准确的标准,只能靠师傅长期建房的经验,懂行的师傅,看一眼,伸手抓一把土捏捏,就知道好坏。万丈高楼从地起,来源应该在这里。而烤烟房的修建,更要困难一些。因为其高度更高。越高越危险,越高越需要师傅的手艺高超。为修烤烟房,龙坝没少费力,前年阿爹背来修土掌房的石头和木柴也用上了。他相信他的付出,在很快的时间里就能得到回报。
那个冬天,他借了三千块钱来塾了底。刚把烤烟房修好,就忙着托人在县城里弄好的烟叶品种。烤烟品种有好几种,但其中有一种叫做红花大金元的,叶片大,厚实,根杆粗,不容易倒伏,抗病能力强,且回黄快。龙坝对品种千挑万选,找了好多种过烟的人探讨后,最后要了红花大金元这个品种。还没有过年,他就将火塘里的柴灰集中在一起,用隔沫的篾筛筛细,加上陈尿,发酵了一个星期,然后将烟种放进温水里浸泡二十分钟,放在土陶盆里,和柴灰在一起搅拌好,用稻草盖了,放在屋角里恒温。
那一段时间,龙坝的屋子里到处弥漫了一股浓浓的尿的腥味。龙田不高兴了,龙田一进门,小鼻子往上一翘,就说阿爹,真臭。龙坝也不理他。等到过完正月十五,盆子里星星点点的白芽拱了出来,一天一个样,活脱脱一幅幼芽生长图,硬是好看。龙坝说,小田你看,这是啥?龙田说,这不就是草芽吗?龙坝说,这是钱呐。龙田说,阿爹,你眼睛不好吗?这哪是钱,这真的是草芽,不信你摸。龙坝说,不能摸,这真的是钱,你不懂,它长大了就会变成钱。
龙田不懂。在放学路上,龙田和木叶讲起了这件事,说阿爹在屋里种了满满一盆子钱。龙田说,你不知道,那钱冒着白芽一天比一天长得好看。木叶则说她的阿爹整天在家里喝闷酒,吸水烟筒,叹气。他都懒得进地里干活,他说他这个村民小组没有意思了,家家户户都自己干活,不要他来吹哨,不要他记工分分粮,不像以前他它当生产队长的时候,哨子一吹,叫大伙儿八点出工,决不会有人九点才到地里。
龙田说,他们都有他们的事,我们也有我们的事,我们好好读书,争取我考第一名,你考第二名。
木叶不,木叶说她要考第一名。
龙田说,我们俩考并列第一名吧。
木叶说,你长大了想做啥?
龙田说,我想当一只鹰,飞得高高的,飞得远远的。
木叶说,我也是,红泥村太小,我们一起飞。
意见统一,俩个孩子走着走着,就到了龙田家门口。龙田说,要进去看看我家种的钱吗?
他们一起进了屋。木叶一看,笑了,说,这是草芽子呀!
龙田说,它不是草芽子,它真的是钱,阿爹说了,到了秋天,就可以用来买本子,买笔。
这时,龙坝从地里回来,放下肩上的锄头就去看他的“钱”,却见两个孩子蹲在“钱”边叽叽喳喳,时不时还伸出小手去摸那些白嫩和小芽。他心疼地叫道,你们,你们小心点呀!
木叶回到家里,把龙家种钱的事情给阿爹说了。木树林摇摇头,丢下水烟筒说,我干啥呢?我当了这些年的生产队的头,到头来一样也没有……
木叶说,阿爹,你也种钱呀,到年底给我买花头巾不就有钱了?
普珠跨进院门,一见木树林那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说,木树林,你还是生产队长呀,现在还是只消吹吹哨子、就坐着领工分了那个时候?别家都在考虑明年春播的事,只有你,火塘都坐冷了也懒得添柴……
木树林说,现在你是生产队长,你说了算。
普珠说,好,大丈夫一言为定,我现在说叫你去将村头那块地翻过来!
木树林说,那,我们家没有牛呀!
普珠拉着他的耳朵说,你就那样笨,笨得只会屙牛屎,只会干牛活。
木树林也不恼,他说,那你说咋办?
普珠说,生产队里分财产的时候,你不是把队里最好的牛分给了老龙头了吗,去借来用一下,不就可以了!
春风一动,龙坝忙开了,他让阿爹和艾妮都来帮他,选最好的地,破垡、掺肥,整墒,一样样做得一丝不苟。虽是早春,但春天的气息就是和冬天的不一样。龙坝把手插进泥土的深处,对艾妮说,我摸到了泥巴的热气了。艾妮说,你就是沾不得热气。艾妮说这话的时候,正低着头,用一把手锄,破着刚翻起来的一块土垡。因为热,艾妮的胸都敞开了,春色在胸前荡漾。
龙坝的心里真的一下子热了起来,他把手猛地伸进艾妮的胸,一把捉住她南瓜儿一样圆实鼓胀的奶子,说,我就是沾不得热气,一沾到热气我就……
艾妮挣扎着说,你疯了,你的手,有泥。
龙坝说,有泥巴最好,这泥可是我们自己家的。
午后的阳光将地里刚化掉的雪水蒸发起来,一堵一堵的蜃气,将两人发疯的身体一遮一掩。
龙坝修烤房、种烤烟的事,在红泥村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家对此纷纷指指点点。刘来宝说,你们看好了,龙坝马上破产,到年底裤儿都要赔完。安菊说,我就是要看着他们家败掉,看着艾妮那个骚货光着屁股在村里讨口……
木树林对这事也很担心,他说,龙坝,我知道你有干劲,有撞劲,那几年的矿山没有白在,可自个儿修烤房,种烤烟,我担心……
龙坝说,你担心啥?你怕我上吊呀?
老木说,我担心呀,你这些钱都是借来的,万一年底……
龙坝说没事,多谢你的提醒,我争取做好,我今年找了钱,你明年也种上两亩吧。
老木说,如果你找了钱,这条路可行,我就让村里的人们都来做种烤烟。
龙坝说,那我就只好先一个人去找钱了。
老木说,风险太大,我没有办法。你找到钱,我让红泥村的人都来学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