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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26 10:35刘来宝彻彻底底对农事不感兴趣了。在生产队里没有受到重用,土地分下户来,他干了一年,粮食也收了不少,但他首先感觉到的是,这些粮食,对于他来说,的确没有更多的实际意义。
刘来宝开始了他的另一条路。
这个冬天,刘来宝一直在外地跑。他在峨岭县城的旧货市场转了好几天,磨破了嘴皮子,花了卖粮的四十元钱,从一个四川人手里买来一个爆苞谷花的机器,外带一个鼓风机。说是机器,其实是黑肚皮的翻砂铸铁密封锅,这锅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密封性很强。刘来宝懂这个,刚买到,满心欢喜。就在县城外的东门小河边,支起摊子,长一声音短一声音地叫道:
炸苞谷花,两角钱一锅!包酥包脆!
炸米花,三角钱一锅!包酥包脆!
不一会儿,他的身边,就围满了孩子。孩子们从家里拿来苞谷,那种黄灿灿的干透得没有一点儿水分,坚硬得要石磨才能磨碎的苞谷粒就是炸苞谷花的最好原料。孩子们一个个站在他身边,就等着苞谷花儿带着香味从锅里蹦出来。
气压的指针伸了出来,到了正好开锅的时候。刘来宝快速将爆花机端到早前就准备好的箩子前,扳开阀门。
砰!声音很响,反坐力也很大,将他险些儿推倒。苞谷粒往外涌了出来,很香,但白雾过后,不是白生生的米花,只不过苞谷粒儿略黄了一点。孩子们都愣住了。
是刘来宝的火候没有掌握好。苞谷粒不是问题,家家都有,而且要多少就有多少。但工钱是两角一锅,孩子们不干了。刘来宝也不急,说,没事儿,没事儿,这一锅不收钱,冷锅需要先预热的。下一锅就好了,一定好。看着孩子们失望却又满眼期待的样子,他说,一定好还不行吗?你真是个软蛋!没有信心!
下一锅还是不好,出来的还是一些黑而且硬的苞谷粒。刘来宝还是笑,不过这次的笑里更多是讨好的成份。他说,火力不够,你们带来的柴水分太重。
孩子们的背后,其实有很多大人的眼睛在盯着,先前不是他们不管孩子,而是他们有方法。这不,他们出来发言了:
你这师傅,你这种水平还来赚娃儿们的钱,太不够格了吧!
这粮食又不是炮打来的,不是路上拣来的,是汗水换来的!你这样贱踏,敢情不是农村人!
农村人都在忙着收粮,这家伙的样子,不是飘流浪荡的闲汉才怪!
骗子!
懒汉!
……
说着说着,有的把手伸到刘来宝的肩上、头上,有的摸他乌脏的脸,有的则拉他拉碴的胡子和蓬乱的头发。他说,别,别,有什么话好好说。有人说,好好说,说个干球,你球本事没有,还想来我们这里混饭吃,有你这样的吗?
刘来宝说,再试一下就好了……有人已经将他的领子提了起来,拳头伸到了他的鼻子前,腿插进了他的胯下。
刘来宝说,你们想打架吗?放开放开,按照套路来。
那些人将他放下,说,你懂套路?
刘来宝将袖子一挽,蹲了一个马步,连哄带吓说,我在少林寺练过三年。
就有人上前,睁大眼睛看了看他,又绕着他走了一圈,说,傻瓜被人哄,傻鸡被鹰抓。嘿嘿,我看你真的是练过少林拳的,你懂旋风腿吗?
刘来宝说,旋风腿算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那人的腿风一样卷了过来,他只觉得一阵轻飘,头重脚轻,跌了下去。
那人哈哈大笑,说,我这才是旋风腿!
围观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刘来宝还没有站起来,又给人推倒在地,刘来宝那一顿真的是好打。脸打肿了,鼻子歪在半边,当门牙也给打落了两个。这次不比艾家打他的那次差。刘来宝勉强撑起来的时候,天已黄昏,人早已散去。他的爆米花机也给扔在了旁边的臭水沟里。因为是铸铁的,所以受的伤还远远没有他的严重。刘来宝对自己的伤不看重,当看到他的爆米花机安然无恙时,不由得笑了。他一笑,口里流动的气流十分敞通。他摸了一下,才知道自己的牙有两颗没有在了。他低着头,在模糊的黄昏里找他的牙。看不到,他就用手摸,在水沟里,在泥坑里。一边找,他一边唠叨,我的牙!我的牙!
牙自然没有找到。若干年后,他张着一口金牙,说,还真的要感谢那一顿打,要不然,我这金牙还没有安的地方!
刘来宝并不气馁,他在附近的乡街上买了十斤苞谷米,一个人坐在山凹里一次一次地试。当他试到第四锅的时候,他爆出了白生生的米花。那颜色,那香味,那形状,把他这样一个壮汉都逗出了口水。
他扔下米花机,坐在地上哭了。
他背着那个黑乎乎的家伙,起早贪黑,在峨岭的乡下,跑了整整一个冬天。刘来宝走村串户炸苞谷花,一脸弄得黑乎乎的像张飞。每到一处,他都受到欢迎。乡下人都很热情,他遇哪睡哪,遇啥吃啥,挣不了多少钱。冬天已过,爆苞谷花的人家少了,大家都把精力放在了田地里。刘来宝没有生意,他就将机器寄存起来,整天在峨岭城里晃当。饿了,就吃三角一碗的米线,困了,就去店里睡三角一晚的大通铺。
一次,他无意中听到邻县的烤烟价比峨岭的高,便跑回峨岭,在一个小村子里弄了五十斤背过去。一路上躲躲藏藏,终于跑到邻县的烟站。不想却一下子赚子六十多块钱。他欣喜若狂,拿到钱的那一瞬间,他满脸上汗,心跳加速,差点背过气去。
这比爆米花赚钱呐!
那一年,他先是用马驮,再是用拖拉机拉,先后倒了十多次烟卖进邻县的一个小烟站。到了那一季的烟叶罢脚,他数数压在床板下的钱,整整五千多块钱。
对于土地的认识和不屑,他是对的了。在红泥村那块土地里就是刨十年,他也找不到这么多钱。他开始坚信自己的眼光,人要发展,就不能困在那块土地上,人要发展,就不能单盯着那个村子和那些苞谷洋芋豆子南瓜。走出一步,世界就会更宽,走出一步,天地就会更大。他想,如果可能,他还要到昆明,甚至到上海和北京去发展。人,不怕笨,就怕困呐!
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为了钱,为了那要命的东西,他有些奋不顾身。通过那些烟贩子,他打听到,昆明的烟价比邻县的还贵得更多。他想,好好再赚一把,让包里再充足一点,把今年的年夜饭弄到昆明饭店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