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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26 10:35整个村里弥漫着香味,那是烤烟的香味。金色的烤烟从烤房里一串一串地取出来的时候,那种香是猛烈的,是浓郁的,是最本质的。龙坝一手撑着腰,大口大口地吸着那种香。村里的人种了烟,日子渐渐的又有了亮色。有的人家修了新房,有的人家还买了彩电,还有的人家,则买了摩托。有事无事,都要把摩托推出院子,用专用的毛巾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发动,在村子里绕来绕去,还要摁两下喇叭,要是赶街天呢,摩三三两两,箭一样往乡街子上奔,就算是没有一点事,他们也要在街逗留逗留。龙坝呢,他想把修房欠下的钱还清,再挣到的钱就存起来。他有一个打算,就是把龙田送最好的学校读书,让他有个好的前途。在这一点上,他始终有着比别人更先的一步。他知道,那样一个争气的儿子,是一棵好烟苗,一定会有出息的,一定比他爹有本事。但是,好烟苗还需要好环境,好气候,还需要水、肥、阳光和雨露。这些,靠孩子自己,是做不了的。
可是近来龙坝的腰病又犯了,天气一变,就疼得受不了。那种疼,从肋骨处,一点点向四周弥漫,那里面像是藏了一把针,在往四周的捅。又像是一砣药,被发酵了,像一团火,燃烧起来。他只好张着嘴,咝咝咝地吸气。而这个时候,家里摆着的烟叶已经有三炉烟了,再不送去卖掉,一遇到天气变化,空气湿度增大或者下起雨来,受了潮,颜色一变,那烟可就不行了。就卖不上好价了。
龙坝将家里的大青牛牵了出来,驾上牛车,去了烟叶站。
烟包一打开,验级员说,你这东西,不值钱了。
龙坝一愣,他一看,果然,那烟叶黑得像是像是黑葵花叶,脸一下都白了。
验级员说,你这东西,丢在粪堆里好了,下一个。
验级员左一个你这东西,右一个你这东西,说得他心烦。而且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验级员对他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以往可不这样,以往龙坝的烟担子一进烟站,验级员都一涌而上,要验他的烟。他的烟成色好,纯,分级也十分标准,不费力的。
真是虎落平阳被狗欺!龙坝正要说话,腰却猛疼了起来,冷汗从额上落下来。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搬运工将他的烟叶推到垃圾堆里。要在平日里,这烟可要卖五百块钱以上的。
龙坝腰疼到极至,就只能低着头,见到谁都矮三分。
腰疼了,骨头有了问题,干农活就很费劲。庄稼接上雨水,长起来真的了不得,一天一个样。地里那些野草,一旦扯上露水,就会疯长,三天不见就铺满了地,一个星期不见,就长到膝盖深,真是吓人。要是一个月还没有锄它,保准就窜根了。底下的根连着根,互相裹缠,那时要薅,要将草连根除掉,就很难了。龙坝没有办法,一手捂着腰,一手提着锄头,还是下了地。别人一天薅一亩,他五天还整不完一亩。他的那个样子,显然不行。而给庄稼追肥,挑水担肥,他就更不行,虽然家里的那头大青牛可以用一下,但那毕竟是畜牲。它不会自己上驮,也不会下驮。它能出力,但需要人来帮助。而到了收庄稼的时候,就更急人了,满地里的洋芋,满地里的苞谷,满地的南瓜,要一个个收起来,一个个装在箩里,再往回搬。有力气的人,一边唱着歌儿,一边讲着笑话,就把活儿做了,没有力气,就难了。。
木树林也来帮助龙坝做过几天活,但木树林干活也不行。木树林在生产队的时候,当的是队长,整天口里叼着个铜哨,早上在吹,中午在吹,晚上收工也要吹。他只吹不做,只动脑不动手。多年来,木树林对农活是最熟悉的却也是最陌生的。到了家里也有一份土地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习惯。天一亮就起来了。起来就往嘴里塞哨子。普珠一个耳巴打过去,木树林的哨子滚在了稀泥里。普珠说,你还吹,吹你爹个脑壳!你让老娘一个人去上工呀!木树林愣了一下,摸摸脑壳,笑了,说,你看,我真的还忘记了。普珠说,你自己都说过的,在家里我是队长,你要听我的,咋就忘记了?所以木树林帮助龙坝干活那能耐、那劲头呀,可想而知。
龙坝不同,龙坝算是土地的行家里手。这天,他们两口子,在地里干活,天还没有黑,太阳都还老高,艾妮就先回了家。龙坝看看天上的太阳,还有那么一手卡高,又埋下头锄地。地太板结。锄头放下去,手虎口都震得疼。但他还得锄。他抬着看了看前边,想,今天要力争锄完这一埂地的。但他只锄了一会儿,艾妮却折了回来,一脸笑盈盈地说,你也回去吧。
这是很久没有听到的声音了。这些日子里,艾妮也为生活所苦所累,做什么都在拼命,做什么都没有个停止,每天天一亮就进了地里,晚上到看不见亮才回家,脸上像是挂了霜,对他也越来越冷。龙坝早就觉察到了这一点,但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也没有闲心管这些事。现在,艾妮笑吟吟的,那样子让人感动,他有些意外。
龙坝说,你先回吧,我再锄一会。
艾妮说,那你要早一点回来呀!
龙坝说,好,你先去吧。
日落西山,龙坝回到家。刚到院门的时候,就闻到一股多日没有嗅到的香味。是肉香!还有好多好吃的菜的香味。
一进屋,龙田就跳过来,搂着龙坝的脖子,说,爹,今天我们又要打牙祭了。
龙坝说,今天是啥子好日子呀?
艾妮说,我就认得,你没有当回事。
龙坝说,我真的不知道。
艾妮说,我们十年了呀!
龙坝才一下子想起,他们结婚已经十年。
那一晚,一家人喝了很多酒。老龙头佝着头喝了两碗,艾妮平日里不喝,可真的一开口,酒量比龙坝还凶。那种十里荞香,真的好味道。龙坝不算醉,但很到位了,他看什么,都是双层的。双层的酒碗,双层的墙,双层的艾妮,双层的儿子……
倒在床上,艾妮过来。他伸手摸到艾妮肉乎乎的身子时,那也是双层的。他说艾妮……
艾妮伸过手来摸他,不知怎么的,他们就扭在了一起。
但很快,他不行了,腰疼得不行,而且一脸的汗。
艾妮说,如果不行,就算了。
龙坝訇然跌落,全身瘫软。事实证明,龙坝真的不行了。连做这样的事都已不行,他还能干啥?他为自己的身体感到沮丧。这时,他才一下子想起,阿爹老龙头给个说过的要禁止房事的话。一激动,他就什么忘记了。他都已经犯了好几次了。龙坝有些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