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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扫厕所只为挣钱读书

 2016-07-26 10:34  来源:

龙田的日子越来越窘迫,他包里的钱越来越少了。越是这样,他不越敢吃,越不敢吃,他的肚子就越饿。那种饿是急火攻心,是万爪抓心,是万箭穿心,是万虫噬心。他感觉到自己好像不是来求学的,而是来承受苦难的,而是来承受饥饿的,不是来深造的,而是来下地狱的,是来受折磨的。龙田的鼻子里常常涌进一种微带辛辣的香味。他知道那是在家里,做的火烧牛肉的味。那火烧牛肉干干的,用手一捋,一丝丝的就起来了。放在嘴里,慢慢嚼,浓香满口,不绝如缕。

龙田的一天中,有三个时候是最饿的。一是早上起床后,手里握一本书,在校园里的小路上背书,偶尔就有学生端着一碗米线走过,或者有的手里握两个包子,一边看书一边吃,嘴角流出了油,偶尔还有点细末掉在地上,那香味就会飘过来,像是一只手,伸进了他的嗓子里,抓住他的胃,轻一下重一下的揉,让他难受之至。另一个时候是晚上,上完晚自习,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只好继续看书。舍友们一个个从学校的小卖部里回来,吃着饼干,吃着面包,大声说话,那每个动作,每缕味儿,都在牵扯他的神经,整个身上都像小虫噬咬。再有就是中午放学,学校的食堂开了门,学生们一个个像是关了一天才放出的饿猪,一个个往打饭的窗口奔。食物的味儿从食堂里、从同学们的饭盒里涌出,将人推得一个趔趄又一个趔趄,以至于直不起腰。看到食堂里大甑一甑的饭,大盆大盆的、飘着油花的菜,龙田肚脐眼附近一阵一阵地发酸,发疼,清口水一汪一汪地往上冒,头上虚汗直流。他真想变成一只老鼠,一只狗,或者一头猪,窜进去,敞开嘴吃,敞开肚装……

越是在这样一个时候,他越是最后才去打饭。最后打饭有几个好处。一是他可以在教室里把老师刚讲过的内容消化,可以把课堂上布置的作业做完。二是食堂的师傅为了处理掉残汤剩水,往往会给的很多。三是他不买肉,就吃两角钱一个的白菜汤,也不会有人看见。

这天中午,放学了,同学们都蜂涌着奔往食堂,龙田又一个人忍着饿看了半个小时的书,才慢吞吞地捱到食堂。他如愿以偿,打菜的师傅给了他半盆酸菜洋芋汤。他的饭盒装不下,他就用在小卖部买了一个大大的塑料食品袋装了。回到宿舍,舍友们都吃完饭出去了。他将洋芋汤挂在床档上,打开饭盒。饭香一下子涌了出来,弥漫了他的整个鼻孔。他闭上眼睛,沉醉了好长时间。

他那次吃了个饱,晚饭时他就不打菜,接着吃。第二天早上,上着上着课,他头晕、恶心、呕吐,他请了假回去躺在空空的宿舍里,一时间天旋地转,不辨东西。接着是肚子生疼,发出雷鸣般的声音,他奔到厕所里,不等蹲好,就开始拉肚子。他是中了那变质的酸菜洋芋汤的毒。过了多年,他一看见洋芋就恶心。

吃饭是不得不完成的一项工作,比学习还让人费心劳神。那种公事般的饮食使他极度虚弱,他开始长夜失眠,一夜一夜地看着黑乎乎的宿舍,想着食物,他就想起的火烧牛肉,想起阿妈,想起心比天高却病在床上的阿爹,他的眼泪就下来了。

肚子又疼。他奔进厕所,在厕所里蹲了半天,正要站起来,听到有人噼噼扑扑地走进来,忙蹲了回去。原来是办公室主任何必老师陪着校长检查工作。何老师正在给韩校长汇报说,这几天厕所脏得要命,打扫厕所的人嫌待遇低,已经辞掉这份工作了。韩校长好像很生气,捂着鼻子,吐了两口说,那你的意思是,是不是让我去打扫,还是全校的教职工轮岗,每人一天?何老师忙说,不是不是,校长,我的意思是……校长的手机响了,他打开一看,立刻换成和蔼的语气,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书记你好,书记你好,你们明天下来检查呀,几点?十点准时。好!好!欢迎指导,欢迎指导……

龙田等他们走了十多分钟后,才钻出厕所,一个机会来了。他想了想,往何老师的办公室走去。何老师在那里坐不是,站不是,正一脸的委屈。龙田小声地说,何主任……

何主任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不耐烦地说,有事吗?

龙田说,我是新来的学生,我的家庭比较困难,我想搞勤工俭学,看看你这里有没有合适的事……

何主任连连挥手说没有没有,没看我正忙吗……手挥了两下,却又停住了。他说,你想做什么事?

龙田说,不管什么事,只要有报酬就行。

何主任看了他足足三分钟,才下决心似的说,扫厕所,你干不干?

龙田装作有点猝不及防的样子,低下头想了想说,脏是脏了点,但只要报酬……

何主任说,这样,我给你说,先前那个人打扫,是四十元一个月,我看你是学生,就给你五十,怎么样?

龙田说,我是学生,一是怕校里的学生知道不好,只能晚上躲着打扫。二是你这钱太低了,还不够我……

他想说吃饭,又觉得两件事情放在一起说,似有不妥,没有说下去。

何主任一挥手,说好了好了,看在你还是学生的份上,再给你加十块,六十块钱一个月……天呐,怎么搞的,我乱表态,都翻倍了!

龙田说,我会做好的,那从今天开始?

何主任挥了挥手,龙田出了门,他又追出来,说,明天有领导要下来检查,你要今天晚上就开始行动。明天七点以前,我来检查。一定要干净!若出现一次麻烦,扣除一个月的工钱;出现三次,我就另请高明。

龙田连忙表白说好。

晚上,龙田依旧上晚自习,他心里装着事,时间就过得很慢。好容易捱到下课。铃响了,他还在教室里一动不动。他觉得他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好像整天扑在书本上,看到的只是沧海一栗。宿舍里的灯全熄了,他在教室里的灯还亮着。韩校长进来一看,他还在认真地看书。韩校长拍了拍他的肩,问,你叫什么名字?龙田说了。韩校长说,不错不错,要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都像你这样,何愁办学不出成绩呢!只是你要注意休息,要抓成绩,身体也很重要,要德智体全面发展……

韩校长年纪五十开外,却一脸的慈祥,让人敬重。等龙田收拾好书本出门,他才摁熄了教室的灯,背着手慢慢离开。龙田曾听同学讲过,韩校长当年曾在外省的一家矿山当过矿长,对煤矿可是情有独衷,很有研究。因为他妻子在这边教书,前几年才调过来。对农村来的学生尤其关照。

回到宿舍,里面的几个宿友早已进入了梦乡。其中大胖还说着梦话,胡军还在硌牙。他放好书,轻轻走出宿舍,弯着腰,直奔厕所。

第一次打扫厕所,并不顺利。

那厕所很久没有人打扫了,里面脏得难以下脚。龙田挥起扫帚扫了两下,扫帚却都给粘住了。他感觉到一阵恶心。以往他也常常进厕所,再脏的厕所,他都不会恶心。蹲一下,站起来就走。可现在,他要把那些秽物处理掉,这种感受就不同了。他感觉到嗓子里一阵堵,胃里一阵滚动,忍不住,弯着腰就往外冲。

他坐在外面的草地上一阵恶呕。

他想不干了,就此回去。再多的钱,也不能让他这样干。他至少还是一个中专生,一个有着志向,一个未来一定会做大事的人,怎么一时图几个小钱,就沦落到这样的一步?不干了不干了。他站起来往回走。

从厕所到宿舍,要穿插过广场,广场旁边还有一些高大的广告位。他走过去,却见许多人,在那里贴标语、写欢迎词。何主任从人群里一下子就看到了他,大声说,喂喂,好了吗?

何主任没有具体说干什么,显然那些人是不知道的,显然也是在给龙田面子。

龙田滞在那里,舌头动了两下,才说,还没有,我回去拿一样东西。

何主任说,那就快点,你看我们都在加班呢!

龙田说,好的好的。连忙一溜烟跑了。

龙田再一次回到厕所,用一块毛巾包住脸,只将眼睛放在外面。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别人看不见他,二是可以减少臭味对自己的袭击。回来后,他用铁铲将厕所角落里的石灰撮来,将一堆堆脏物盖住。然后用铲猛铲,再倒进厕所坑里。看来,石灰还真是个好东西,既有粉骨碎身的品质,还有与脏物同归于尽的果敢。龙田想,自己算不算石灰?如果按厕所里的要求来说,自己还是差得远的。

扫完男厕所,他再进女厕所。他站在女厕所门口犹豫了好一会,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不过,他在进女厕所的时候,还是用扫帚在墙角敲了两下。

有人吗?

有人吗?

他问了两次,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将“正在打扫,请勿入内”的牌子摆在门边,才小心地走进去。

女厕所比男厕所略干净一点,但里面还是充满着恶臭。昏黄的灯光下,到处都是用过的纸,那些纸沁着一种不清不明的红、黑。他感觉到头皮有些凉,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才继续着他手上的活。

用了很长时间,他才打扫完厕所,揉揉腰,抬起头,天好像要亮了。远处有鸡在哥哥地唱,晨雾里有人在锻炼身体,他解开毛巾,装着早起跑步的样子,拣没有人的小路跑上两圈,待自己汗流浃背的时候,才回到宿舍。

宿舍里谁也不知道他昨天夜里的情况,只有大胖已经起床,开始穿鞋。大胖自从进了这个学校,就开始早起锻炼,他说的是,自己太能吃,太胖了,为了自己减减肥,他一方面控制食欲,另一方面开始晨练。龙田想,要是大胖身上的,可以减一点给自己,多好。

大胖弯腰系着鞋带,却抬起头,紧了紧鼻子,说,龙田,有一股什么味?

龙田一时反应不过来,说,有什么味呀?

大胖说,你是不是踩到地雷了?

龙田脸红了一下,他知道大胖说的地雷,就是人的大便。看来,自己在厕所里干了这几个小时,身上已经沾了很多气味。他连忙弯着头看了看,看了左脚步再看右脚,看了下面再看上面。他放心了,他说,没有,我都还没有进厕所呢!

大胖没有和他多说,鞋带一系好,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龙田连忙提着洗脸盆出去,在水管边,他将头、脸洗了,将身上的衣服脱了,只留下一条短裤。然后彻彻底底地洗了个遍,再将换下的衣服快速地洗掉,晾在宿舍外面的绳子上。

想不到木叶又来了。

那一次是一个周末,正好是中秋节。学校里的老师学生全都离开了这个学校。没有人,秋风一吹,学校就有些荒凉。但龙田好像感觉不到这些。他目前没有心思来考虑感伤呀什么的了。他一门心思就是在学习上,再怎么找点钱来维持自己的生活上。这天下午,校园里没有一个人,龙田想,正好他可以把厕所先打扫掉,晚上可以一个人轻轻松松的学电脑。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将面目遮了起来。不过现在他用的是口罩了。他打扫卫生很卖力,也很负责。赢得了何主任的信任。何主任常常给他一些口罩、肥罩、洗衣粉之类的东西。这也给他省了一笔钱。现在,他铡打扫完,戴着口罩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开始往宿舍里走。他刚要走到宿舍边,就有一个人远远地走了过来,大声叫着,龙田!龙田!他一看,是木叶。他想,糟了,给木叶看见了。他的脸上有些无地自容,他来不及多想,回过头就往回跑。他跑过柳树林,跑过广场,跑过人行道,跑过教师宿舍,跑过学校后门,跑进了学校外面的一个乱坟冈子,后面的叫声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了,他才喘着气,抹着汗,一屁股坐在一堆坟堆前。

木叶呀木呀,你要来找我,你也不能这个时候来呀!龙田在那个乱坟冈子里转了好几转,一边转,一边脱下外衣,狠命一甩。然后,又在地里拔了一些野苏麻叶,在身上猛搓。野苏麻有一种浓而重的香味,可以盖过其他很多味道。他想通过这种办法,将身上的臭气除掉。

呆到天黑,龙田才一步一缩地回到宿舍。

木叶已经不在了,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却又很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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