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杰的作风

梁杰作风硬是扎实，在办公室上班的时候，每天早上八点以前进去，中午要十二点半甚至是一点才走，下午上班更是要到七、八点以后才会离开。他每天做的事就是开会，找相关的人谈话，看书，看报，上网，然后更多的时间是下乡，下基层。

龙田才去的时候，还真的有些不适应。常常是还不到下班时间，他就想走，就心猿意马，就看着窗外纷纷往外走的人，想着离开办公室。他和木叶在城东的小河边，租了一间房子。在那里，有他爱的小窝。

龙田的工作是要给梁杰负责日常工作和材料。打扫卫生，清理文件，接听电话，泡茶续水，开关门、撰写材料等等。这些工作好做，而材料写起来就很困难。记得他第一天上班，梁杰就将交通局关于修建从县城到红泥村的高等级公路的方案给他，要他在文字和内容把把关。龙田得到这样一个文稿的时候，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能在县政府机关处理这样大的事，不容易呀。而更重要的是，想到从此以后，红泥村就要通路了，就要修那种高等级的公路，这是多么让人兴奋的事情。但等他坐下来，看了两遍稿子后，却又觉得很棘手。他觉得那稿子都很好，该说的都已经说到了，至于格式，他也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为什么领导还要让他把关，还要让他在文字的内容上理顺呢？

他有些犯难了。

左思右想，他向坐在对面的一位秘书帮他看一下，那秘书看也不看他，说，你没有看我正忙吗？更何况是各负其责，你找我干什么？他来到主任办公室，让主任指点他。主任笑了，主任给他接过手中的材料，说，这可不是种烤烟，看得见摸得着的，这可是很复杂的事，不过，慢慢来，你是学文秘专业的，进入应该会很快的，认真对待，其实也很简单。主任给他说了一些方法，时间一长，才摸出了点门道。

和梁杰外出，同样也是一种苦差。有时是开会，有时是天还没有亮，龙田就接到通知。梁杰说，你通知一下郝师，我们一起下乡。郝师是他的驾驶员，整天也是形影不离，吃得苦。梁杰通知下乡，不说到哪里，不说去干什么，只说上车的时间。常常，龙田接到出行的电话，就说，梁副县长，请问现在就走吗？五分钟以后。这样龙田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一边通知驾驶员，一边收下乡要用的东西：笔记本电脑、手机电池、洗漱工具、电筒、纸笔、相关文件。一边还要和办公室领导汇报，做好交接班。龙田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任务的时候，丢东撂西，手忙脚乱，让梁杰皱眉。时间长了，知道梁杰的脾气，一有空，他就提前准备，工作就不至于手忙脚乱。

梁杰对抓烤烟生产十分在行。每到一处，都要下车到地里认真查看。有什么病虫害，缺什么肥、成不成熟，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天，他们到从峨岭县城到红泥村的公路段上查看情况。

还没有到工地，远远地，龙田就在车上看到路两边彩旗飘飘，锣鼓喧天。到了，仔细一看，原来那标语打的是：热烈欢迎梁副县长一行到我工地检查指导工作！

梁杰一下车，旁边就围上来一群人。龙田看到，打头的是刘远航。

刘远航忙上前打开车门，双手伸了出来，紧紧握了一住梁杰的手。他满脸笑容，说，梁副县长您好，欢迎你在百忙中到我们工地检查指导工作。

梁杰一愣，说，怎么，你是这里的负责人？

刘远航说，是的是的，工程招标那段时间我在外，我让我们副总出面的。

梁杰说，你能做好吗？

刘来宝说，能做好，能做好，我们公司有这个实力。

梁杰说，你是怎么搞到手的？

刘远航说，我们进屋说，进屋说。说着，连忙让开路，请梁杰一行到屋里。

在进屋地时候，刘远航看到了龙田。他说，你……

龙田说，刘总，对不起。我现在是梁副县长的工作人员。

刘远航说，怪不得怪不得，我那里水是浅了一点，不过，这样好，这样好！刘远航又俯过身子，一脸堆笑说，小龙，你要关照一下我，你要相信，对这条路，我可是真心的，为了这条路，我努力了好多年……

那一天，龙田陪着梁杰走完了这条路的全部。梁杰走走停停，有时在路的拐弯处停下咂咂烟，有时在险要的地方眯着眼睛左看右看。末了，又回到车上拿出图纸看上一阵。他的脚上糊满了红土，额上的汗将头发都给打湿了。最后，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县城。

梁杰可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龙田回到住处的楼下，感觉到很累，上楼的脚步慢了些。木叶和他一起进城后，和他住在了这套房子里。他们俩还处于谈恋爱的阶段，两人心心相印，情投意和。虽然住一间屋，但还没有发展到睡在一起的程度。

他刚在门边站住掏钥匙的时候，门就轻轻的开。他刚一进屋，就有一个人吊在他的脖子上，亲吻他。他喘了一口气说，关上门吧，让人看见不好。木叶说，有什么不好，让人看看我们有多恩爱，这也是件好事呀！

木叶这样一说，龙田有些按捺不住，抱着木叶就往木叶的床上走。他和木叶谈了这么长时间的恋爱，早就想像夏娃一样，偷尝禁果的滋味。可木叶在他要动真格的时候，又一下子挡住了他。

木叶说，龙田，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吗？我们还小，还有好多事等着要做……以后，以后结了婚，我就是你的了。

龙田吻了她一下，有些不甘心地停下，说，对不起，你要随时提醒我。

木叶做的菜真好吃，既有峨岭人喜欢的麻辣，还有四川烹调的一些技术，很综合，很对龙田的胃口，龙田吃得舔口抹舌。龙田的知觉里，飘进了峨岭泥土的芳香。这次，龙田刚端起碗，手机就响了。

龙田接通，里面传来刘远航的声音：兄弟你好，你在哪里？

那声音亲切得不行。乍一听，人的心都要化了。龙田说，是刘老板呀？有事吗？

刘远航说，兄弟，今天梁副县长要的东西，我送来了，但是我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想请你帮助一下。

龙田说，东西？今天好像没有听他说过有啥东西要拿呀！

刘远航说，他给我说的时候你不在，也就是一小件玉林泉酒，苦荞酿制的，里面特意加了点天麻在里面，治风湿和肾虚的。你不知道，梁副县长整天很辛苦，身体不太好的。

以前梁杰曾交待过，让龙田和驾驶员都不要因工作而沾物质和钱上的东西，而他自己也是，如果有谁要通过他们打开缺口，那是要受处分的。龙田平日里在这样的事情上也是很小心的。但现在这刘远航说的也是，如果是肾虚，谁会声张呀。这梁副县长，一点酒，让我买去不就行了，还要给人说，自己办事总比这老板可靠呀！但龙田又想，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一件酒，不至于是贿赂吧。龙田把问题想清楚了，就在电话里对刘远航说，那，你等一下。

刘远航坐在他的进口轿车里面，见龙田下来，摇下窗说，上来吧，兄弟。

按照龙田的指点，刘远航将车开到梁杰的楼下。这是农业局下属的水管站的老楼。梁杰住六楼。刘远航说，兄弟，麻烦你送上去一下，就说我送来的。我就不上去了。

龙田说，是不是你亲自上去要好一点，你送的东西呀！

刘远航说，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呀，你我兄弟，以后还要常来常往。我是怕这一小点东西，还要让梁副县长推辞，就不好了办了……再有，这几天，我的胃老是疼，有时疼得受不了，好像是酒喝多了。

刘远航说着，佝下头去紧紧搂住腰。

刘远航脸都白了，看样子不是装出来的。他说，那，你等着。如果梁副县长坚持不要，我就只好送回来。

刘远航忙说好。

不一会儿，龙田下了楼来。刘远航说，兄弟，他收到了吗？龙田说，他夫人在，我说了你的意思，她说要等梁副县长回来。东西她不能收。

刘远航愣住了，说，那怎么办？龙田说，我说是梁副县长要的药酒，她收下了，还说要我谢谢你。

刘远航拍拍龙田的肩说，我才该谢谢你，兄弟，你办事可真巴实。

刘远航把车开到龙田的楼下，车上搬下了一件同样的玉林泉酒，要送龙田。龙田不要，刘远航说，都是自家兄弟，一点点酒，也不过就值个两三百块钱，不算是贿赂吧！

龙田看到刘远航一脸的真诚，说好吧，谢谢刘董事长。

刘远航说，你就不要叫我董事长了，那是外人叫的，你就叫我刘哥就行。

龙田一边下车一边说，那，上楼坐一会？

刘远航说，我就等你这句话。

两人上得楼来。龙田掏出钥匙，打开门，没有见木叶，他叫道，木叶，木叶！没有木叶回答的声音。龙田一边让刘远航坐，一边掏出手机来打。那头木叶接通了。说她在水果市场，她正在买苹果。她说，有事吗？龙田说，刘董事长在这里，你多买一点吧。

刘远航看了看了简易的房间，说，看不出来，兄弟虽然简单一点，但精神生活还不错。

龙田说，让你见笑了。

刘远航说，妹子是……

龙田说，她也是我们家乡的，红泥村的。小时候的同学。

刘远航说，看来是青梅竹马，这样的爱情，可是最美好的了。现在天底下也找不到。

刘远航话峰一转说，我们红泥村出来的人，其实应该好好团结团结，抱成团，互相通气，互相关照，啥子事就好办了。

龙田说，你是大老板，钱多得用不完，你为啥不拿出点来办点家乡的事？

刘远航说，兄弟，你多有远见，我正是要办这件事，就是想把家乡往县城这条路的修建揽过来……我给你说，这次修这条路，我本来是没有这个想法的，你知道，我是搞煤炭、铁矿的，那一个金洞洞就够我开采了，那泥土深处的钱，永远也刨不完的……修这条路，我贴钱进去的。你知道我为啥子要修它呀？

龙田说，你说。

刘远航说，我爹我妈当年被埋在煤炭洞里。后来被乡亲们刨了出来，他们还有命，我妈还伸出手来揩我的眼泪，我爹还让人给他点了一只烟。但他们都死在半路上，他们还没有送到医院，就咽了气……我恨呐，就恨这条路，恨这路的不平和弯拐，恨这路的遥远。要是当时那条路就是高速路，我爹妈会死吗？肯定不会……那个时候，我就有一种想法，就是要修这条路，这条路通的那一天，就是我成家立业的一天。

龙田说，可你已经立业了。

刘远航说，这些年我已经苦够了，我现在只是想了却心愿。但我不知道梁副县长迟迟不肯下断决。真的，我不在乎钱的多少，我只想把工程接过来。

龙田说，现在梁副县长一直在和一些施工部门联系、了解，做了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他是一个十分稳妥的人。

刘远航心里想，这个表面廉洁的梁杰，会不会是想从中捞一大笔呀。

龙田沉吟了一下说，说实话吧，我告诉你，现在梁副县长有两种考虑，一是要将这条路和红泥村的引水工程联起来做；二是还考虑你们公司施工质量问题。在此之前，你们施工后的豆腐渣工程可不少……

正说着，门锁一阵响动。木叶进来。木叶手里提着一袋苹果，还有些葡萄。她一进门就说，太好了!太好了!

龙田说，什么太好了？

木叶说，我给你们买到了昭通苹果，又红又大又甜！

龙田说，真的吗，那我可要好好吃两个。

龙田说着，站起来接过袋子，走进厨房开始洗苹果。他开大龙头里的水，一边洗一边说，这苹果，我就喜欢连皮吃的……

木叶将口袋递给龙田后，回过头来，走到客厅里，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刘老板正眼盯盯地看着自己。木叶也觉得那个刘董事长有些面熟，再一看，脸色都有点变了。

刘远航说，你……

木叶镇定了一下，说，刘董事长你好。我经常听龙田说起你来。

刘远航说，你不是东北人？你是峨岭人？

木叶说，我是峨岭红泥村的，刘老板呢？

刘远航说，我也是。

木叶说，那，就是家乡人了。那我就叫你刘叔。

刘远航说，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木叶说，刘老板你见过大世面，见的人多了，到处都会有似曾相识的人吧？再不，我在红泥村长大，你见面熟很正常的。

刘远航说，你，你在昆明打过工吗？

木叶说，在过呀。

刘远航回头看了看龙田，龙田还在厨房里很认真地洗苹果。他小声说，你在洗浴城里上过班吗？

木叶说，没有，我在过打印店和服装店，还在饭店里洗过盘子……

刘远航说，你会说普通话吗？

木叶说，会说呀，现在全国人民都会说，你不会说吗？

刘远航说，你说一句我听听。

木叶说，刘叔你有些怪，要听普通话，打开电视不就行了？

刘远航还要说什么，龙田端着苹果进来，说，我忍不住咬了一口，太甜了……你们，你们认识吗？

木叶连忙摇摇头说，不……今天不是就认识了吗？

刘远航说，是呀是呀……我是看到她太像我的一个朋友了。

木叶忙递过苹果让刘远航吃。

龙田手里的苹果还没有吃完一个，他的手机响了。是梁杰的号码。梁杰的话很简捷，他说，小龙，你过来一下。

龙田站起来的时候，忐忑不安地说，刘董事长，梁副县长叫了，会不会是你让送的东西出了问题？刘远航说，不……不会吧！龙田说，我们一起去看看。刘远航有些不情愿走。他说，我就在你这里等一下，看你去的情况再说，好吗？但木叶已经开始送客，她说，刘叔，认识你真高兴，欢迎你下次再来。刘远航不好再坐下去了。下了楼，他开车把心神不定的龙田送到梁杰的楼下。龙田上去的时候，刘远航再一次拨了原来小叶的那个电话号码。尽管那个号码之前他拨过无数次，无数次地和小叶说心里话，后来无数次的拨不通，可他依然舍不得删掉。这次他很快调出号码，但还是拨不通，服务小姐机械的声音说的是：对不起，你拨的电话已停机。

龙田只上去一小会儿，刘远航的电话就响了。

龙田的电话。龙田说，梁副县长要你上来。

他感觉到事情不顺了。

他一进屋，梁杰一脸的黑雾。梁杰指着墙角的那一箱东西说，趁龙田在，你看看，你有没有丢失东西？

刘远航笑了笑，有些勉强。他说，一点心意，请梁副县长笑纳。

梁杰说，你的心意太大了，我笑不起来。

刘远航说，也没有什么……

梁杰说，没有什么？你还需要什么!

刘远航说，我主要是想修路……

梁杰说，你修路没有错，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刘远航说，我有家乡情结……

刘远航说着，一下子泪就下来了。他说了当年他的爹妈死去的情形，说了他的心愿，他说了很多，最后说他不想在这路上找什么钱，他只想了一下当年的心愿……

梁杰口气缓了下来，说，你要修路，你要为家乡作贡献，这是对的，我又不是不允许，我最后还没有拍板。但你送我东西，这样做，就不对了。

刘远航说，我一定改正，我一定改正。

梁杰说，这钱，你当着龙田点一下，再拿回去，这些钱如果是你的闲钱，我建议你拿去在今后的工程里多买一点钢筋水泥，多铺一层沙石，水泥标号高一点，把路基打扎实一点，就算是对得起红泥村的人，对得起峨岭县的人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