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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树村的雾

 2017-12-11 17:14  来源:

吕翼

初二年级的学生何小满一听到那块挂在操场边上那棵最老的白杨树上的铁铃响起,不等老师安排好家庭作业,便拾起书包往肩上一丢,就朝外冲去。由于剧烈运动,何小满不小心就放了个响屁,好在这一刻全教室都一下子乱了起来,奔跑的声音,桌椅被推拉发出的声音,生活委员安排打扫教室呐喊的声音,孩子们互相约一起回家的声音将何小满放出的响屁的声音掩盖了。就是何小满自己也没有闻到那股子红薯腐烂发出的恶臭,就是跟在何小满后面的王牛牛也没有发出像往日那样尖锐的抗议。何小满松了松小肚子,伸手摸摸屁股上那个厚厚的补疤,舒了一口气。

何小满虽然喜欢放屁,但何小满并不是个坏孩子,何小满的成绩很好。何小满在班上常常考前三名。但今天何小满没有像往日那样在学校里做完家庭作业才走。何小满这样是有他的原因的,因为他要去杨树林里去练武。他要一个人去练。王牛牛是唯一一个愿意和他接近的同学,但何小满从内心出发,不喜欢他。只有他做完作业后,只有他一人放牛进五里外的山沟里去的时候,他才会主动去找王牛牛。何小满家所在的地方是个高原的大坝子。四围是屏障似的山,将这里死死的关住。这里有一块块金黄的稻田,有此显彼隐的村庄,有一林林看不到边走不到尽头的白杨树林。林间有河流在断断续续地流淌,河里漂了或红或白的杨树根,一片片,一绺绺,像村里杨花姐的头发,像下午以后从山的深处一浪一浪涌来的云雾。何小满对这白杨树林是有感情的,从小到大,他就在这白杨树林里成长,在这白杨树林里生活。到了秋天的深处,这白杨树林便到了一年中再一次上水的时候,水分一个劲地往上涌,树干就都一下子仿佛是渗出水来了似的,湿漉漉的,颜色深深的。白杨树的叶这阵子在秋露的腌渍下,变得色深了,变得黄了,这种深不是一种尺度,而是一种生命的进步;这种黄不是炫目耀眼骄傲的黄,而是一种深藏不露,对生活执着得义无返顾的黄。一走进林子里,就听见一阵噼噼扑扑的声音,是叶儿掉下来了。这里每到下午四、五点钟,太阳光开始斜射的时候,北方的雾一阵一阵地吹来,海涛一样在山腰上徐徐涌动,像一条条金碧辉煌的龙一样漫进树林。林间有无数金色的光环在傍晚微风的吹拂之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辉。何小满是在去年秋天,一个人放家里的那头飘莎母牛进入这片白杨树林时发现这个秘密的。何小满满心欢喜,他在这里将自己从书上学来的少林拳打了一趟,感觉十分好。他想,这里莫不就是书上常说的气场了,如果是这样,他每天在这里练上一回,功夫一定大增。回到家里,何小满对哥何大满说,可哥几次打断了他的话。哥从去年以来一直热衷于追求村里最美的姑娘杨花。为了杨花,哥还和乡派出所文所长发生矛盾。杨花生得漂亮,杨花的母亲给杨花看过相,算过命,说杨花娥眉凤眼、樱桃小口、柳腰莲足,是典型的贵妃命,是要嫁一个穿国家衣吃国家饭的人的,一生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所以杨花尽管初中还没有毕业就回到家里,但她就是看不起代课老师何大满。何大满是村里最有本事的秀才,读过高中,复读了好几年都没有考上大学。但何大满人聪明,知书达理,何大满就在村里的单小当代课老师,当代课老师十分受人尊重。村里最好看的寡妇姜黄花也请何大满给她十二岁的儿子补习功课。家里杀猪,不请别人,单请何大满一人去吃鲜猪腰花。

何小满往白杨树林里走,到处一片冥无人迹的寂静。何小满心里装着这样一片美丽的景致,一面气沉丹田,开始进入气功的境界。谁也应该理解何小满,谁也应该像何小满一样沉醉在这美丽的景致之中的。何小满每走一步,脚底下便发出一片“咕嘎”的声响,头上偶尔会有一片两片的草帽一样的黄叶从空中坠落下来,打得头皮有些发麻。何小满嗅到的是一股清新、寒冷而有相当厚度的芳香。何小满陶醉了。何小满写作文不错。他太想把它用文字的形式表现出来,但是何小满一时不知道用那些词语来表达更好,但何小满现在也不想这些,他现在的目的就是练功。他在一棵巨大的白杨树下站了下来,蹲开了马步。

一阵风过后,林间黄叶飘飘,仿佛下起了一场金黄的雨。而就在这时,何小满感到好像是有人在说话,仔细听过,是从后面的白杨树丛中传过来的,他慢慢地将气收了,将头回了过去。透过丛丛树枝,何小满看到的是种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搂在一起,正在一大片枯黄的白杨树叶上起伏和扭曲。仔细一看,那男的不就是派出所里耀武扬威的和哥哥发生过不愉快的所长文武生,人称文流氓的吗?这文所长,据说是在城里找了一个经营夫妻性生活用品的女人结了婚,那女人特有钱,人也漂亮,可是和文所长结婚还不到半年,就和别人上了床。文所长面子要的紧,也不和那女人离婚。只是在喝醉了酒时,才会拍着所里的胡子警察的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老兄,我是打落牙齿连血咽呢。杨树村妇孺都知文所长是乌龟王八,就是杨树村中学的很多学生,都会私下议论这事的。再看,那女的不就天一黑就是往小满家院墙外边立着,吱吱唔唔的要请大满去给她辅导儿子王牛牛的姜寡妇吗?

小满今年十三岁,正是青春萌动的时候,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何小满对这样的事十分讨厌,何小满一下子感到满身都是鸡皮子疙瘩,一个激凌,禁不住放了一个响屁。何小满再也不能呆下去,提起书包就跑。而在这时,那两个人也一下子被惊醒过来,文所长一步跳了起来,说谁谁谁你给我站住。

何小满在树林深处躲了好半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挨到天快黑了才回到家,回到家门前心还蹦蹦直跳,脸还寡白寡白的。何小满家里浓烟滚滚,代课教师何大满一边唱着歌一边在白杨树柴禾燃起的火里烧红薯。将近一年了,何小满家都是以红薯为主食。今年年辰不好,田里的稻谷全都在杨花时节遭了阴雨,到了霜降还立冲冲的不肯低头,全都瘪了肚。田里的稻谷瘪了肚,这和女人肚子一年又一年地大不起来是一回事,会很让人失望的。好在小满家里还有一大堆红薯。这红薯开头吃还不错,时间一长肚子就受不了,常常打屁、拉肚子。就是嘴里呵出来的气,也是一大股红薯味。何小满常常在教室内控制不住打屁,没少被同学们奚落过,前排后座的同学都在回避他,不想和他坐在一起,尽管小满学习好当了学习委员,在班上还是抬不起头。让小满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上学期末全乡统考结束,何小满得了第一,在散学典礼上,校长安排何小满上台领奖,领完奖在台上代表获奖同学发言。何小满的屁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刚说完同学们我代表......的时候,就布的放了一个屁。他定了定神,刚开口要继续讲,不料布布地又放了两个屁。何小满一下子急出了汗,可越急越想不起自己背了三天的讲稿,越急屁就越多:布布布布。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串了。台子下的学生们开头还认认真真地听,以为是扩音器里的杂音,后来的声音证实了他们判断错误,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接着整个操场都笑了起来。整个操场上千多学生都在笑,仿佛是一个笑的海洋,笑的浪潮在峰涌,在跌宕,在回环。校长几次打招呼,才把笑声控制住。何小满在学校里的威信就因为打了这一回屁而一落千丈。走到哪里,都有人在咕咕地笑。只有王牛牛,背着其他同学来安慰他,说我妈说过,放屁又不是做贼,是人身体的需要。牛牛还说,老师说了,出汗放屁打喷嚏,是人生健康的三件宝,只有身体好的人才会呢。何小满说,滚开,我不听你放屁。但王牛牛并不走开,只是远远地跟着他,忠诚得像个卫士。何小满很伤心,他回家对妈妈说,他从此不再吃红薯了。可是不吃红薯就只有吃空气了。何小满饿了两天,又只好把红薯当顿。只是他不再吃生硬的红薯了,每次他都把红薯烤得透透的,软软的,以此来降低打屁率。从此以后,他不再考第一名,他只考第四名以后,因为第四名以后的学生是不请上台去讲话的,也没有奖可领。

村里代课老师何大满是何小满唯一的哥哥,在村里的单小教复式小学。城里人现在不知道什么是复式班了。复式班就是一个老师在一间教室里同时上着不同年级的两个班以上的课程。这样的教师在职不在编,往往工作很辛苦,工资却十分低。一般就是七十元至九十元一个月。何大满常常是不等发工资就去乡教办那里借来用了,家里从不给一分。何大满从来就没有什么好心情,在家里懒得很,不喂猪,不做饭,不进地里干活的,放学了没事干就在床上睡觉。何大满喜欢吃硬红薯,也常常打屁,有时放了红薯屁还诬陷是何小满干的。何小满对哥便没有什么好心情。何小满想,当个代课老师有什么了不起,我要当警察。当警察有制服穿,手枪撇在屁股上,走到哪里都是威风凛凛的,地痞流氓都惹不起。哪像当老师,何大满有次还被一个顽皮的学生捉蛇放在他办公室里的被窝里。何小满十岁那年,爸爸从宁夏地质队回家,要和妈妈离婚。妈妈告到派出所,文所长用根绳子就将爸爸捆到派出所,打得爸爸口里流血。连妈妈都跪下求文所长别打了。后来又有一次,是何大满和杨花姐一起上白杨树街赶街,给文所长看见。文所长就把何大满叫进了派出所,说何大满企图亲杨花的脸是伤风败俗。不等何大满解释,何大满就得了一顿好打,半个月还下不了床。何小满立志要当警察的。何小满当了警察,爸爸和哥哥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今天何大满一边唱歌一边还主动烤红薯,是很少有的事。何小满便问哥哥有什么好事。何大满说,今天晚上杨树街上放电影,是少林寺,杨花已答应和我一起去看电影了。何小满,你脸为什么这样白,是不是被谁打了?我不相信你这样好的学生会和人打架!何小满眼里一下子放起光来,电影少林寺他是看过一遍的,但作为一个习武的人,少林寺是教材,是百看不厌的。何小满在背地里将里面的动作练得十分熟练的。何小满高兴起来,说哥,你要去看喽?让我去吧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保证我不会跑丢。哥的脸一下子为难起来:你看你,谁和女朋友约会是带着弟弟一起去的?不过何大满很快就转过脸色来了。说这样吧,你去把家里的猪喂了,妈要我喂猪可我肚子还饿着我还要用水抿头发还要擦男宝,这样至少要花十五分钟,如果你帮妈妈喂了猪,我一定带你去。何大满补充说,不过你可不准影响我们俩的好事。何小满说哥你会有什么好事!何小满说着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何小满想了想说,哥,我想和你说个事情。何大满一边啃红薯一边说什么事。何小满说姜寡妇……何大满脸一下子难看起来,说小满别说了我不想听我还要抿头发和擦男宝,以后不许你讲姜黄花的事,和谁也不能讲。小满张了张口,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夜暮很快降临。北方林子里的雾从杨树林里漫过,一下子涌进村里来,棉被一样一下子覆盖了整个村庄。何大满领着边走边啃红薯的何小满往村东走。何小满说哥,你为什么不拿上那根爹带回来的钢筋?你以往晚上出门都是要带上它的。何大满说,不要说那个坏家伙,他当了工人有了钱就连妈都不要,连他的两个儿子都不要,再说我可要吐你口水了。何小满说哥,杨树街不在东边而是在西边的,你怎么往东边走呢?何大满说杨树街在哪里还要你教我?我们先去叫你杨花姐。何小满想要是照直走,是要从姜寡妇家门前过,那有多为难!何小满随着哥去过杨花姐家几次,杨花姐也来过何小满家几次。何大满只要杨花姐一来何小满家,何大满就不会躺在家里的木凳上,翘着一双臭脚命令何小满提水扫地给猪铲粪。何大满就很勤快,一下子去河里洗猪菜,一下子去地里种萝卜。还提前用水把头发抿得光溜溜的,再很节约地擦了点男宝,点了点花露水在头上。这样,何小满的妈妈就很高兴。何小满也很高兴。何大满在杨花姐家院门外,撅着嘴嘘了一声口哨。就听到杨花说妈,我去梅子姐家去剪鞋样,今晚我就不回来了。杨花的妈妈就说那你明早上要早早回来,家里的苹果该摘了。不一会,杨花的妈说,死姑娘,晚上出门还要换衣裳!不一会儿,只见杨花一阵风地冲了出来,她红光满脸的,见了何大满身边的何小满,杨花愣了一下,笑了,说小满你也来呀?小满说,我想和你们一起去看电影。杨花说何小满我可不是跟你哥谈恋爱,你哥没有转正不是国家正式教师,我们只是去看看电影,你可不许对别人乱说。何大满拉拉杨花姐的手说,别说了我们一起去,电影怕要开始了呢。

掉过头来,他们三人又走到村西姜寡妇家门前,大满说我们不要走大路,不要从姜寡妇家门前过了。小满说哥你不给她家牛牛补课了?大满回过头,恶狠狠地盯了小满一眼说小满闭住你的乌鸦嘴,不看电影你就滚回去。小满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哥,忙说哥你带电筒没,杨花姐怕鬼。大满说什么鬼不鬼,有我大满在,还怕?鬼怕恶人!

这样,他们就从姜黄花家后檐走过,直到姜黄花家的山茅草房掩进了杨树林里的深处,步子还走得大大的。在这一段路上,何大满不回头,何小满也不敢回头。杨花说你们怎么不说话,你们都哑巴了吗?你们这样好叫人恐怖呢。好大一阵子,何大满才回过头来对小满说,我说小满,电影你就别去看了,这电影有什么看头,你还不如回家去,帮妈妈把明天早上的猪食煮好,再把你的家庭作业认真做完。你是从来也没有被老师批评过的。这样,到了年底,说不定妈妈还会给你做一套新衣服呢!你看你的屁股上早补疤叠补疤了,难看死了。你要是不去看电影,我明天给你买一支大舌头笔,你不是给妈妈要过好几次了。

不干!何小满紧紧跟在大满的后面,你要是把我甩了,我才不会饶你。妈妈说过,你要带好我。

我怎么没有带好你,小满,你要是不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我,我给你五块钱,五块钱可以买一本《少年英雄传》了,里面的武打更精彩的。你要是去了,也白跑小英雄,看不上电影的。

我不。小满还是不依商量,他没有听懂何大满的意思,上次你们就骗过我了。

杨花姐说话了,杨花姐说话的声音像唱歌一样美,杨花姐说小满,你不要跟我们去,赶明儿我给你做一条红腰带,比你哥的那条还漂亮。

小满说我不,我知道你们是要去啃嘴,你们这些大人都啃嘴,王牛牛他妈......何大满伸回手来撸了何小满的头一下,别乱说,乱说我可要打你了。

何小满依然什么也不怕,何小满说哥你放屁了,好臭,一大股臭红薯味。小满停了一下,用手扇动空气。这当儿,他拉下了他们俩好几步。小满说你们等等我,我撒泡尿。

小满是知道害臊的人,他让何大满和杨花上前走了好远,才钻进路旁的白杨树林,掏出那只硬硬的鸟儿朝着一棵粗糙的白杨树冲去,立马响起一阵哗哗的歌唱。撒完了尿,何小满痛快地一边系裤带一边无遮拦地放了一串屁。等小满撒完那泡该死的尿回到路上时,大满和杨花早不知去向。小满放开脚步追去,哪里还有他们俩人的影子。小满上学的中学在街子的东头,街子西头的乡政府广场小满是知道的,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那里时,一点放电影的动静都没有。只有几个十四、五岁的长头发男孩在那里游来游去。小满走了过去,说电影还不开始吗?电影,什么电影?那几个人走了过来。何小满说讲武打的少林寺。其中一个说,哎,你不就是那个学习又好又爱放红薯屁的何小满吗?我妹妹坐在你后面吃够了亏,要看少林寺,来老子放给你看。那人凶凶的走过来朝他扬起了拳头,一个黑虎掏心递了过来。他一惊,回过头就往回跑,跑了一大会,不见人来了,他才放松脚步,回过头去看,那一群人还在原地一跳一跳的:你回来,你回来,少林寺就要放映了。一边笑得打滚。小满紧走几步,慢了下来,一下子想哭。

夜暮慢慢地降临,路的两旁越来越高的白杨树像是两壁林立的妖怪,小满浑身一哆嗦。哥哥哄他今晚要放电影,可电影却没有。哥哥和杨花姐把他甩掉,是想干什么。无非是两人在一起亲嘴,对了,他们两人这时一定早就躲在哪丛白杨树林里干那种事去了。哥哥读过高中,是村里的秀才。在村里很受人敬重的,村里有什么事,哥哥是头面人物,都要出面办理的。吴老公公的丧事,李二老表讨新媳妇,王疙瘩和许发财两家为高利贷的事打官司,都由哥哥出面主笔。这不,就是姜寡妇的儿子成绩差,也要哥哥去辅导。哥哥一去就是大半夜。哥哥虽懒,但懒人有懒福。小满还是喜欢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转。有一天,他还看见哥哥和姜寡妇两人在姜寡妇家的草席子上搂着滚来滚去。为什么这些人都喜欢干那样的事,倒底有什么稀奇?小满不懂,但小满有些冲动。小满感到脸上辣辣的、红红的,身体里有一种莫名奇妙的东西在涌动,同时,他又有了想放屁的感觉,但他还是忍了忍,他必须得好好煅炼煅炼,学会忍耐。忍耐的时间越长,对他来说越好。说不定忍着忍着,就会改掉这个坏毛病。

小满三走两停地走到村里时,已经是满天星光的时候。星光在一团团棉花样忽忽飘飞过去的云雾间透出光来,十分的迷人。但小满这时根本没有欣赏这美景的心情。小满提着脚,猫着身从姜寡妇家门口轻轻溜过。姜寡妇的门半开着。这时,邻居胡老婶说黄花黄花,你烧的洗澡水热了,我给你提来。姜寡妇就忙着走了出来,说胡婶我来我来,哪能让你老人家为我费心。小满连忙往墙脚下蹲。小满以为姜黄花看见他了,但姜黄花根本就没有看见他。姜黄花往邻居家里走去。小满想,这寡妇洗澡是个什么样子,姜寡妇是村里的大美人,因为死了丈夫,别人说她更风流了。小满不知道风流是什么回事,他想是不是今天看见的那样就叫风流。小满正想着,那面就有了姜黄花的声音,胡老婶,谢谢你了,我去洗澡了,大满说今晚要来给我家牛牛补课,可现在还没来,这不,我让牛牛去他家里请去了。你给我看着,如果来了就叫我一声。小满来不及躲,就往姜寡妇家里退。进去了却没有躲处。犹豫之中,已听见姜寡妇上檐坎的声音。小满就掀开帘子,一下躲进了寡妇的屋子里间。

姜寡妇进了屋,把一锑壶水往地上一放,站在门边往外张望了好一会儿,才将门合上,再插上门闩。秋天的晚上,气温有点低,姜寡妇就把洗澡用的大木盆往火炕边放,慢慢地将身上衣服一件件地往下脱,再扔到火炕上。小满从帘隙里向外看,把这一些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姜寡妇脱得很慢,很有耐心。在朦朦胧胧的电灯光下,小满只看见了白白肥肥的一片。小满什么也不懂,小满只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上下牙对在一起,得得得直打颤。姜寡妇把身上的衣服脱完,便蹲在了大木盆里开始洗了。木盆大,但姜寡妇蹲下去的时候,还是把很多的东西露了出来。小满觉得自己一下子已经变成一个坏人了,一个十恶不赦偷看女人洗澡的坏人。自己前几天就看见姜寡妇和哥哥扭在一起,今天白天又看见姜寡妇和文所长那件见不得人的事,今晚又......自己再也不是一个好学生了,自己做这事,实在对不起自己的同学王牛牛。他想逃,可是无处可逃。他想躲,可又无处躲。小满一下子感到下边那鸡鸡胀胀的,感到屁眼一阵胀,火辣辣的,想放屁,但他怕放的是响屁,要是那样,姜寡妇就会知道他在里面,这事很快就会传出去,那还得了,那他何小满这一生不就完了?他不敢作声。他侥幸想,如果这女人洗完,出去倒水,或者干什么,他就可以一趟溜了,可那女人好像根本没有很快洗完的想法,也没有要出去的样子,甚至还唱起歌来,是些乡村野调,哼哼的,像猪在寻食,像猫在梦呓。小满肚子里实在有些难受,那红薯在肚里发出的气体和臭味实在是难以忍受难闻之极。小满的肚子好像要爆炸了。小满想,我要是这样出去,王牛牛的妈一定是会看见我的,那我以后还怎么做人。那我以后要考大学要当个警察的梦想就不会变成现实了。那样,别人一见到我何小满就会指着我的背笑说,这就是以前的屁娃儿、现在的流氓何小满。何小满想,我的肚子要爆炸了,整个世界都要爆炸了。小满颤抖的手一摸,摸到了一把刀。这是一把菜刀,寡妇平日里用来切猪草的。何小满想,要是王牛牛的妈再不出去让我走,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她。只有这样,我才会不被人知道的。

寡妇还在慢慢地洗着身上,根本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小满这一侥幸心理一下变得毫无用处。姜寡妇根本没有意识到就因为洗一个澡死神已渐渐向他靠近。姜寡妇要是意识到这种情况,哪怕就是污垢堆到眉毛下她也不会洗这要命的澡。寡妇的动作慢了下来,最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小满想她一定洗得太舒服睡着了,就一手提着刀,蹑脚蹑手地往外走。墙边摆着一只箩,挡住了何小满出去的路。这是寡妇平日里用来背猪草用的。何小满就用另外一只手去提了起来。这悉嗦的声响,一下子把寡妇惊醒了。就在寡妇刚要转身的一刹那,小满将那只箩猛地罩在了寡妇的头上。右手握着的刀不由自主地往寡妇的头上猛的砍去。一刀、两刀,寡妇像是还在动,小满就不停地砍了下去。一时血肉横飞。寡妇慢慢地不动了。整个过程,姜寡妇连哼也没有哼出来。何小满扔下刀,飞快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放着响屁。何小满跑到寡妇的后檐下,他感到屎急得实在没有办法,就拉下裤子,痛快淋漓地解放起来。这是何小满一生最痛快的一次解溲。

已经是凌晨二点钟了,派出所文所长才从杨树街抓黄回来。文所长显得又疲惫又暴燥。今天黄昏,有人打来电话,说杨树街的红楼歌舞厅里又来了一批小姐,个个豆寇年华红颜欲滴。打电话的人没有留名,派出所的小冯认为这恐怕有诈,但文所长十分不愿放弃。因为抓到一个嫖客可以罚款二至三千元,要是抓到的是生意老板或官场中人,这个数还可以翻上一番。派出所只有三个人,一个文所长,一个胡子警察,一个就是小冯了。小冯刚从学校里分工出来,同学都留在城里,只有他一人被分在隔枫桥市有四十里的白杨树乡。小冯的舅舅是市政府办公室的一个副主任,小冯分下乡是由不得他个人的,所以小冯常常怨天忧人,推诿扯皮,任务来了肚子就疼,弄得文所长很生气。文所长骂说小冯你狗日的迟早会夹着鸡巴溜,像老子这样的人,农村人出生,石板栽花无根柢,干了二十多年还是个长不大的矮萝卜头。调不进城分不到房,像你这狗日,来这里镀金,日后有人提拔,不就是你娘裙带上拴了股绳索。但任你骂去,小冯就是个香臭不理的家伙。笑嬉嬉的,软硬不进。这不,文所长安排要出警了,小冯肚子又忽然疼了。文所长只好日娘捣爷地骂一阵,带着大胡子走了。从派出所到红楼歌舞厅,也就是街南到街北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文所长和大胡子赶到时,歌舞厅的包厢里还有没熄的烟头,还有未冷的茶水,单间的床铺还有余温。文所长从沙发上站起来,却被什么紧紧拉住,伸手一摸,是一团口香糖。刚一站起,不小心又踩上了什么东西,跌了一跤,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粘黏黏的避孕套,里面装了半袋浑浊的东西。文所长肚子都气炸了。当下要歌舞厅老板拿出五千元的罚款。那老板笑嬉嬉地凑过来,给文所长递了支烟,说所长,今天晚上的小姐都出去应酬去了,明晚来我给你留两个漂亮的。文所长一把把烟抓过来摔在地上,说老子今晚是来找你糊弄的?老子要的是钱!可那老板也不是好惹的,说你是钻进钱眼眼里去了,认钱不认人?我姐夫就是你们局里的政工科长,人称王癞子的便是,你要就去找他拿,我是给他看门呢,更何况捉奸捉双,这点你都不懂!王癞子是局里有名的恶人,关系通天,文所长见了他是要先敬烟打招呼的。这次扑了个空,文所长能不生气!文所长说,好好,我下次再来,遇上癞子兄,叫他到我那里,我坐东,我们是生死弟兄。文所长边打圆场边往外走。

文所长回派出所的路上,开着车思想却下了乡,差点儿就撞上了头晚归的牛。这显然是有人在戏弄他!这年头狗日的些胆子越来越大了,连他这样的所长都不放在眼里,简直不成体统了。他一个人从那辆什么手续也没有的称之为反帮皮鞋的吉普车上跳下来时,就开始日娘捣爷的骂了起来:什么狗日走漏的风声,老子查出来要抽他的肋巴!回过头来又骂道,是哪个狗日的打老子的传呼。小冯连忙搂着肚子迎上来,说所长传呼是我打的,你没在歌舞厅搂小姐呀!文所长说我搂你妈了,你怎么说话这样难听!你舅舅是政府里的领导就把毬咬掉了?快给老子说有什么事。小冯也不恼,笑嘻嘻的给文所长点燃烟,往墙脚黑里递了递头,说杨树村发生了一起案子,这是他儿子和邻居......日他妈,什么鸡巴案子,死人啦!是不是又是哄老子的。文所长一拳落在面前的办公桌上,一下子将桌上的茶水杯颠翻在地,小冯连忙上前去把茶杯捡起来。文所长将腰里的枪搂了搂,回过身来,墙角果然蹲着一个面色灰黑、浑身发抖的小孩。旁边还有一个老妇人。文所长问:你叫什么名字?那孩子还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倒是旁边那老女人说话了:他叫牛牛,所长,你是包青天,请你作个主啊!你是知道的,那姜黄花可是个好女人,死了男人,孤儿寡母,老天无眼,这回又遭恶报......文所长知道这老女人是姜寡妇的邻居,叫胡老婶的,就问:你知道是谁干的?胡老婶一下子答不上话来。牛牛这时候还哆哆嗦嗦缩成一团。小冯就说所长,要是他知道是谁干的,这事就容易了。文所长说你说个鸡巴,你懂你就来当所长,老子给你倒洗脚水洗尿罐。小冯一下子不敢再作声。文所长对小冯说,打个传呼把大胡子叫来。小冯说所长这里除了你谁还用得起这现代化的通讯工具,你是什么时候给他发的?文所长拍了拍脑袋,那你亲自跑一趟,快毬点!胡子是本地人,对这里的情况十分熟悉,他分析的案子八九不离十。大胡子家距所里五里远,在路上就直截回家去了。胡子在这里干了至少二十年。胡子三十五岁时死了老婆,去年才娶了个十八岁的如花似玉的青头姑娘。大胡子这现任老婆性欲旺得很,每天晚上至少要来上两次。大胡子要求所长不安排他值夜班。这样夜班就百分之九十落在了小冯身上。为此小冯没少埋怨过,所长火了,说你毬毛还没有长全,认得个鸡巴,你以后会上床了老子会照顾你。

小冯是认识胡子家的,小冯开着所长特许的吉普车十多分钟就来到胡子家门前。忽然有个人影儿在眼前晃了一下,小冯一个急刹车,差点就撞在路旁的一棵白杨树上。小冯把车熄了火,喝说谁,不站住我就要开枪了。说着将车灯打在那人身上,仔细一看,是个小孩,身子缩成一团,屁股撅起老高,屁股上还补了几个补丁,看上去像个帘子。小冯下了车,将那孩子一把提起。原来是何小满。何小满成绩好出了名,何小满爱打屁也出了名的,所以小冯也认得他。小冯说深更半夜你在这里干啥?你为什么脸上有血?何小满灰着脸说我从学校上晚自习回来,我在这里练功跌了一跤。小冯记得何小满的理想是当个警察,说还不快回去,你是个好孩子,要当警察要先读好书,不要夜半三更还游神打网,像个小偷一样。何小满放了一串屁,就一溜烟跑了。小冯自言自语道,这何小满。

小冯很快到了胡子家门口,摁了摁车喇叭。这破车处处都在响,却只有喇叭不会响,一点声音也没有。又一步跳下车,也不作声,抬起脚往还贴着大红喜字的木门上踹。好一阵,才听到胡子女人喘着声音问谁呢谁呢。小冯说猪厩着火了快起来。不一会,大胡子披着衣裳红着眼开门,说哪里着火了?小冯伸手摸了摸胡子的下边,说这火果然厉害,你又吃狗鞭了?完事了没,你没听见车响?胡子说正起劲呢,被你狗日闪伤了,我还以为是所长。

胡子到了派出所,文所长递了支烟给胡子,说,胡子,你说我们是不是弟兄?胡子有些诧异,说我们俩的关系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文所长一下子眼有些红了,说胡子兄弟,你知道我在这杨树村从村公安干到联防队员,从联防队员干到这毬所长,已经十多年了,十多年来一直是兢兢业业,为这里的治安稳定努力工作,这里这几年小案不断大案不犯,我也就一直没有进城的机会。老婆给了我顶绿帽子,耻辱啊!苍天无眼,我这日子咋个过?这回的案子,如果顺利了,我调进城就有资本了。告诉你,王癞子收过我的两万块钱,答应帮我在局长面前说说好话。老弟,你一定要帮我。到时,我推荐你当所长。小冯这狗日也想当得很,但他还嫩。胡子连连说,你放心你放心,我是什么人你还认不得?我会尽心帮你的。

从现场看,姜寡妇家里没有任何东西被拿走,其实姜寡妇家里并没有半点可以拿走的东西。所以也就排除了抢劫这一点。文所长亲自给这女人全身检查了一遍。文所长对寡妇的脸部、乳房作了认真检查。就是阴道里,他也伸了一个手指头进去探了一会。文所长咂了咂舌,叹了口气,说可惜可惜。面对这血淋淋的场景,文所长弄了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说胡子,你看咋办?胡子说,奸杀吧,里面有没有精液?文所长说没有没有,要是有,拿几个人来检验,不就搞清楚了?胡子说不是奸杀,肯定是情杀。文所长再次叹了叹气,说姜寡妇人漂亮,就是屠户王疙瘩也和她有一腿的,但也不要单一划定就是情杀,多找找线索吧。

验尸的时候,大满也在场。大满的脸灰得像块霜打过的西瓜皮,畏缩着站在人群后面。大满的样子让一些人感到疑惑和害怕。大满眼泪丝丝、悄悄叹气的时候,就有人分明的听到了。文所长带着派出所的人和市里派来协助的几位警察在四处查看现场,而房屋四周也没有半点可以怀疑的东西。小冯说,屋后有一堆屎。像是个孩子屙的。他妈的,你吃掉算毬。文所长显得有些烦,但回过头一下子看到大满忧郁而反常的神色,所长心里一震:这狗日的,值得认认真。

这样,大满就像个小学生一样坐在派出所办公室的木凳上。大满坐在这里的时候,一下子没有了往日为人师表的那种文气,头勾进了裤裆里。文所长说你那头毬样的不经事,抬起来给老子看看。文所长看见的是一双蓄满泪水的脸。文所长说,看你的,烂狗日,平日你傲球得很,今天是咋啦?大满一下子泪就滚了出来。大胡子说别哭别哭,你说实话吧。

大满开始说他的事。他的事有许多和姜寡妇都分不开。他的第一次是姜寡妇给的,第一次他像个梦虫虫一样,姜寡妇请他帮儿子辅导功课,夜深了就请大满喝酒。姜寡妇的酒又辣又香,喝了两杯就认不清事,走起路来一飘一飘的。结果不知咋飘的,竟飘在了寡妇的床上。等一觉醒来,自己赤身裸体躺在寡妇怀里。寡妇还正给他嘴里塞奶呢。文所长听得着迷,听得火起。文所长说好了好了,你狗日做鬼也风流,我成全你了。

大满说所长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不信你问杨花,昨天夜里我和她一直在一起的。还有小满可以作证。

何小满坐在刚才何大满坐过的木凳上,紧张得说话都结结巴巴。何小满说我不知道,大满说要带我去看电影,结果他和杨花姐在路上把我甩了。晚上我一个人找不到回家。

小冯放下记录的笔说我看见何小满的,他一个人蹲在一棵白杨树下的。

何小满想,要是把这些说出去,我就不是个好学生了,我就更不可能当上警察了,我爱放屁就让我见不得人、低人一等了。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就用手抠了抠又想放屁的屁眼。

文所长说,你怎么老是坐不住,你屁股上有钉子吗?

胡子说他肠胃上有问题,爱放屁。

文所长说何小满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何小满就放心地放了一串屁,才说,所长,出事那天白天,我看见你和姜寡妇在白杨树林里......

文所长一下子窜过去,抓住何小满的耳朵把他的头提了起来,比学校任何一个教师用的力度还要大。文所长说何小满你放屁!真的是屁话!我堂堂派出所所长,是你说的那样!说着回过头来,朝胡子和小冯笑了笑,要不是你们两人在,这狗日的要说我才是杀人犯呢。

小冯有些恶心,想,这狗日今天才会笑一下,我从来没有见他对我笑过。

杨花依然穿得十分鲜艳,小冯去叫她来派出所时,她还特意打扮了一回。她问小冯说你看我漂亮不?小冯说你是漂亮,可还是没有我女朋友好看。杨花显得有些失望,说你有女朋友了?小冯说早就有了,我们还睡过觉的,你快点好不好!你以为你是去会男朋友吗?何大满被询问了。杨花说我不管什么何大满,可我要嫁个工作同志。何大满哄我说他就要转正就要成为国家正式教师,可哪有这事。他哄我是想和我结婚。

小冯说你上了何大满的当,对不?

上什么当!我根本不会上他的当。杨花说这些的时候脸红了一下。

小冯说你后悔了?

杨花愣了一下,我后悔什么,我跟他又没有什么。

这样,杨花坐在了刚才何大满坐过、何小满又坐过的凳子上。后面墙上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杨花说我没有犯法啊。

文所长说我们没有说你犯法,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昨天晚上你和何大满在一起吗?

杨花想,要是说在一起,我们还做了那事,我还有脸见人吗?那就没有人会要我了。杨花说我们在过一起,只一小会儿,电影没有看成,我就回家睡觉了。他想亲我,但哪行,他又不是工作同志。

文所长说,这就对了,杨花你做得对,以后不要再和类似的人在一起,他是杀人犯,多危险,幸亏他杀的不是你。

案子就这样定了下来。所有的证据都是文所长给寻找并论证充分的。文所长还请了报社的记者在镇上的狗肉店里吃了一回狗肉汤锅,喝了五斤壮阳五鞭酒。文所长喝醉了,跌跌撞撞地围着一桌子敬酒。文所长抹抹胡子警察阳性的胡须说我......要是调进城我......我会像你一样好好对老婆,一晚上来五回......胡子说城里歌舞厅小姐多得很,你给稳得住?文所长说你别嫉妒好不好......到时我请客、我请你好、好不好......这样,大满就被送进了城里监狱里看管了起来,县里的报上也及时刊登了文所长一天时间就破获一个奸夫杀人案的事。

法再去找杨花谈的时候,杨花显得十分的镇定。杨花说我怎么知道,我和大满去看电影,电影机坏了人家没有放,我们就回来了,回来了我就洗洗上床了我每天晚上我都要洗的不信你问我妈。文所长就在旁边说是的是的,我知道的,这一点不用怀疑。

杨花送了双毛布底鞋子给大满。杨花说何大满,我不想和你好了,我是村里最美的姑娘,我命中注定是要嫁一个穿国家衣吃国家饭的,虽然你现在也是穿国家衣吃国家饭,但吃的是监狱里的饭,穿的是监狱里的衣,你是犯人,是杀了人的。我要是跟一个进过牢的人结婚,别人是会说我的笑话的,我妈也是不会同意我的。大满说我没有杀人,我冤枉!你知道那一天我们俩是在一起的。杨花说我们没有在一起,我们在一起了我就不是一个好姑娘,以后就没有人要我了。大满说可是我们是在过一起的,我们还干了那事。我没有,我这样好的姑娘我怎么会那样,你别胡说。大满说可是我还射了一些东西在你那里面说不一定你已经怀上我的孩子了。你别胡说你别胡说,我可是要走了的。

何小满的学习不像以前好了。何小满常常神思恍惚。当老师向别的同学问问题而别的同学答不上来时,何小满就成了老师的骄傲的本钱和同学们嫉妒的靶子。可现在不了,何小满像是个木偶,何小满的脑海里在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那个令人恐怖的画面。何小满有了一种胜利和辉煌,有了一种刻入心灵的疼痛,有了一种树木老化将已死心的漠然。杨花见到何小满的时候,就说何小满,你的脸色为什么这样灰?我现在已经不是你未来的嫂子了,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文所长对我好,你是看见的了,你不再和我在一起对我来说太好了,我不会再为你有名的红薯屁而感到左右为难。何小满说你不是好人,你是个烂人,你和何大满干过那种事你以为我不知道。文所长在旁边笑着说何小满你说得好,你是最讲真话的人,不过我不会嫌弃杨花的,你知道杨花有多漂亮,我常常在梦里都会和她做各种各样的事,但这样的事只许你给我说,要是我发现别人也知道,我会用电警棍烙你的小鸡鸡的。何小满说你太坏了,你冤枉了我哥。何小满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些虚,就像是蚊子叫一样。文所长和杨花当然就听不到。他们手挽手向前走了。何小满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一同和夕阳坠落在无边的白杨树林里。村里看到这种情形的人都说,杨花命好呢,她常常都在嫁给吃国家饭的同志呢。

何小满回到家里,妈妈还没有回家,妈妈就是这样,在任何一个时候都不会离开劳动,就是何小满的父亲当了工人在遥远的宁夏地质队娶了女的,把要和她离婚的消息寄来给她时,她也就是叹了口气,还没等邻居王疙瘩的儿子王虎子把信念完,她又手脚不停地开始切着猪草了。何大满出了事,她也就一个人在院子里借着秋天的阳光,坐了半个小时。她从不会说什么,别人永远不知道她的内心里在想的是什么。

妈妈说,小满,你在干什么,你爸爸带回来的那根钢筋是要用来守夜看苹果的,你磨它干什么?你还不写你的作业,你从来每天都是要先做完作业才搞其它的对不对?何小满布地放了一个屁,有些哀怨地看着妈妈。他说,妈,你不要再这样劳累了,一辈子都这样劳累有什么用。妈说我们娘儿俩还要生活,妈还要供你读书,还要给你找个媳妇。何小满心里酸酸的,他苦笑了一下。何小满现在懂得苦笑了。何小满心想这真是的,看起来妈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这个夜同往常一样,星星在一团一团的浓雾中忽隐忽现。何小满在秋天密集蚊蚋疯狂的噬咬中一动也不动。他手里握着那根磨得在夜里居然有些灼眼的钢筋,像游击队员一样卧在杨花家厕所下方的土墙边。杨家的厕所高高在上,而下面则是一堆腐败的苞谷草,四围是一圈矮矮的土墙。这是杨树村一道不同于其它地方的风景。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杨花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在厕所里解溲的情况。要是在白天,连屁股上的痣也一定是清晰可见的。杨花的老爸来了,老头点了一锅旱烟,蹲在蹲位上叭哒叭哒地咂了起来,一锅烟完了,还没拉出半点来。何小满伸出钢筋去探了一下,正好触及到老头的龟头。那东西像是一截风干的胡萝卜。老头在蹲位上打了个颤,说,这狗日的蚊,专咬我的毬,也是只阳痿的蚊!立了秋还猖狂,死到临头了!小满忙缩了回来。这时,杨花的妈在屋檐坎上颤着声音说,老头子,你吃了荞壳,结了肠了!老娘拉肚了呢!老头忙站起来,说你来你来,等不得稀饭起皮!老婆子三两步跳了过来,还没褪完裤子就哗啦啦地拉了一串稀,几粒稀屎落在何小满的手上,一股恶臭弥漫开来。何小满喉孔放大,想呕,他用手使劲地摁住喉管,努力地忍住了。何小满对自己的臭习以为常,但想不到别人并不比他差,张着嘴笑了笑。杨花的妈又蹲了半个钟头,才在老头的搀扶下回到了屋里。

夜下露了,雾开始隐退,远处谁家的鸡哥哥哥哥地叫了几声。何小满全身湿漉漉的,他感到一阵心凉。这时,有人走来了,是两个重叠的人影儿。不用睁大眼睛,他就知道是文所长和杨花。走近了,文所长说我的花儿,我真不想让你在这样的夜里独自开放。杨花说那可不行,我已经为你开放过了,要是我妈知道了是会打我的,要是别人知道了我就不是人了呢。文所长说那好,那我就走了,明天晚上还是三声狗叫。说着,就皮塌皮塌地走远。杨花走到屋门边,又回过头,朝厕所走来。杨花就开始解裤带,开始将身体往下移来。一注亮光在何小满眼里飞扬起来,何小满真切地看到了杨花白亮亮的屁股。何小满将那支锋利的钢筋向上猛地一搠,一声尖锐的叫声立刻划破夜空。杨花竭力地往上窜了窜,终于从蹲位上跌了下来。

这是一个恶梦一样叫人搅不清的事。何小满在梦里一直在飞扬着他变幻莫测的云雾。直到十天后的一个下午,他在课堂上愣着,满脑子里萦绕着杨树林里的雾,那雾在林间幻化成不尽的人物和风光,更多的是姜寡妇红白交替的肉体和杨花那叫声一样尖锐的血光。派出所的胡子警察带着两个同样穿着公安制服的人坐在校长办公室里,让校长把他从教室里叫出时,他还两眼发直,愣愣地看着操场上空那株古老的白杨发呆。眼下这高高的白杨树在深秋的弥天大雾里叫人更是捉摸不透,它到底能长多高?

经过那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件,小满已没有了爱打屁的坏毛病了,尽管他每天还是以红薯来填充肚子,尽管哥哥被关进了监狱,家里生活更不如前。他本不想读书了,想回家好好帮帮妈妈做事,但妈妈咋也不让他退学。他想,从今往后,他就会变成一个好孩子了,一个在迷雾里迷失了自己所有恶梦的少年,一个成绩好、讲卫生的好学生。他要当警察的愿望就更强烈,他想,他无论如何是要实现这个理想的,只有这样,他才对得起妈妈。他想,他每天都要坚持去云雾深处的白杨树林练一回武,他想,下次一定要约上同学王牛牛一起去。他觉得王牛牛好可怜的,这么大就失去父亲又失去了母亲,连书也读不上了。但他不知道,这么多日子过去了,那美丽的景象倒底还在不在,那个可以提高练功效率的气场到底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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