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书记的汽车缘

黄训奎的汽车缘从军队起步，在烟厂迈步，却在家乡三甲村暂停了。

军车奔腾

1980年从军的黄训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一名汽车兵，在部队当司机很辛苦，但可以学到技术，而且是在武警部队某部机关，为首长服务，还可以学到首长的一些作风为人。所以军人，黄训奎是快活的，也是充实的。他刻苦练习驾驶技术，在全团组织的军车危地险情比赛中拔得头筹，让好些老驾驶兵刮目相看：这个昭通来的伙子，王木匠的锯子——不错。

黄训奎平时嘻嘻哈哈，说起笑话来一流搞笑，团部那些通讯员、警卫员、司务员等都喜欢听他吹壳子，吹“四川有个峨眉山，离天只有三尺三；昭通有个望海楼，半截插在天（田）里头”；听他吹昭通柯四先生；听包姑爷的笑料……因此他得到个绰号叫“黄壳子”。有一天政委在车上正襟危坐给他打招呼，“小黄呀，大家都叫你黄段子，讲荤段子要注意一下场合啊。”黄训奎一个刹车：“首长误会，我姓黄，不叫黄段子，是黄壳子。”团长一楞，继而哈哈大笑：这个话就是段子喽。

不过，善于讲故事的壳子干起活来却风风火火，每逢紧急任务，夜以继日，扒在方向盘上打个盹，不一会儿照样生龙活虎。他说，一级战备所谓的人不离枪马不离鞍，我的方向盘就是马鞍。他还用刚学会的一句北方俗话来自我调侃：咱们这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身体棒！

当兵多年，最不能让他释怀的，是一次他亲历的重大工程塌方事故。

1985年12月24日14点4分左右，天生桥水电工程施工现场，车辆穿梭，黄尘滚滚，水电武警某部正加派力量抢工期鏖战，工地上人欢车吼。那天黄训奎见施工部队任务繁重，而自己闲得难受，主动领来一辆五十铃52号车，投入到紧张的运输线上。他拉了一车又一车，干得正欢，突然现场指挥员挥舞红旗惊叫呐喊起来，他的车子已经几乎倾倒在大坝边缘，而他没有在意。指挥员猛冲过来叫他停车，拉开车门把他扯了下来，顺势就地一个滚爬动作，刹那间大坝局部塌陷，惊回首塌方陷落处，“五十铃”早已消失。

经历了此次险情后，黄训奎的思想日渐成熟，他明白了有时生与死、得与失只是一念之差，只在倏忽之间。他更加努力地学习驾驶技术和修理技术，并阅读了许多理论书籍，获得好些成绩和荣誉，有心在部队长期干下去。一条通往提干的道路，似乎正在青年黄训奎的面前铺开。

然而，黄训奎没有辜负自己，部队也没有使他失望，倒是阴差阳错的一些情况变故，使得他的军官梦终成泡影。团首长从来就看好黄训奎这棵干部苗子，但由于他没有上过军校，按规定不能提拔。于是就想方设法，为他安排了一次破格进教导队弥补军校履历的机会。但因为种种原因，最终他还是回到故乡昭阳区的米粮川三甲村，这个如今远近闻名的村子迎回了这条光荣退伍的汉子。

卡车纵横

退伍的黄训奎分配到中国银行，但他不甘远离车辆的寂寞，硬是令人不可思议地到昭通烟厂，当了一名大货车驾驶员。当他打开车门，坐进一辆吉尔十吨载重集装车驾驶室，一瞥镜子里神气活现的自己，心里想，银行干部固然不错，但是我黄训奎没有什么奢求，我就是开车的命，做自己想做的事，开自己想开的车。

吉尔十吨大卡车是当时最威风的载重车之一，黄训奎驾着它，奔驰在全国各地，运送散发着云烟清香的成品，装卸各种先进的设备仪器材料。渐渐地，他的眼界日益开阔，见识日益增长，他的思想日益活跃，他的创业原始积累也随之初步完成。

他到过科尔沁大草原，见过那儿成群的狼奔，正视过狼烟的直立冲天。他奇怪狼的天性就是狠，有些人为何欣赏？狼看人都是小鲜肉，人为何要学习什么狼性？特别是一些企业家，说什么七匹狼最团结战斗，三匹狼觅食胜过三个和尚吃水，说什么孤狼最勇敢斗狠。

他在西藏见过最凶的藏獒，他掌握了一条与狗对视的规律，就是用镇定自信的神色平视狗眼，决不犹豫，决不退缩，如此盯上最多一分钟，任何恶犬都会转移它的目光，进而不再那么咆哮，不再那么凶悍。黄训奎屡试不爽，连藏獒也是如此。

在圆圆的车轮上，在长长的公路那头，在祖国大江南北一个个点上，黄训奎辛勤地奔走着，努力实践着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古训，开心地张望世界认识世界，兴奋地汲取着书本以外的见识，愉快地消化着他的新鲜感和生活的热情……

几年之后，黄训奎面临一个近在咫尺的转正机会，只要再坚持半年，但另一个机遇也在向他微笑：福建东南集团部分工业军转民，打算在西南三省建一个大型的公司，计划建72万平米的车间基地，专门引进本田、三菱等进口品牌车经销。那公司的CEO是黄训奎的战友，看上了他的技术，有意要聘请黄训奎担任质检部主任。

权衡再三，黄训奎最终做出了忍痛告别烟厂、告别“吉尔”的抉择。

而正当黄训奎已经接受东南集团聘请，全面展开工作，春风得意时，正当一条跻身商场、发展实业、个人发家致富之路正在延伸之际，又一个人生的重大抉择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黄训奎的家乡，永丰镇三甲村换届选举，村民们选举黄训奎为村主任，呼唤他回乡率领群众奔小康。

私车趴窝

黄训奎希望发家致富的愿望是坚定的，而回乡带领乡亲们共同致富的责任感何其柔软。两头拔河，柔软的心灵毕竟战胜了坚定的期冀：他决定不负众望，接受村主任的头衔，放弃东南集团部门主任的聘任。他十分明白其间的经济收入落差：村主任在职不在编，月薪几百元，公司主任年薪数万，相差几十倍。而他也十分清楚，赚钱是个人的成长，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全家享福；当村主任是带领乡亲们集体致富，可以流芳乡里。

可是，三甲村当时各项基础很差，困难是可想而知的。

不料走马上任不久，他首先就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将自己的坐骑长期锁进了车库。原因是那时村里有车族寥寥无几，有长辈给他暗暗提示，说他的轿车虽然是自己的，但在村里太显眼，羊群里跑出个骆驼，容易脱离群众。黄训奎觉得有理，就让轿车趴了窝。后来借给朋友使用惹了祸，长期没办理检审，便几乎等于废弃了。

久而久之，黄训奎已经忘记了那辆车的存在，他心里只是装着全村发展的蓝图，装着上任时给大家的表态：用心贴近群众，用脚丈量民情，用勤化解民困！

黄训奎同时担任了三甲村党总支书记，带领党支部和村委会一班人，从全村的产业结构调整入手，稳住种植业，发展养殖业，培植第三产业。

如此这般，扎扎实实干了几年后，他们硬是把三甲村建成了昭阳区首个全国文明村。时任国家副主席的胡锦涛前来视察，在那儿对他们给予了表扬鼓励，还提出了人民政府对新农村建设要“多予少取”的指导思想。如今，在胡锦涛视察三甲文明村的大型浮雕上，黄训奎紧随总书记身旁，神色专注地汇报村建成果，方脸分头，剑眉锐目，栩栩如生。

他仿佛在汇报自己前后培养了七个大学生村官，后来都考上了公务员。其中一个考上民族宗教部门，录取后特地前来报告黄书记：我只不过就是将村委会民族宗教会议的纪录整理一番，将你的报告要点回忆一下，就答对了。是三甲村培养了我！

他仿佛在汇报自己当初抓天下第一难的计划生育工作：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干部。村干部带头节育结扎，不令而行，社员无话可说了。他带头为节育妇女煮糖水鸡蛋送到床头，体贴入微，大家的牢骚少了，说黄书记抓工作是话丑理正。

他仿佛在汇报自己被全村妇女一致推选为妇联主任，然后在全市妇联大会上露脸的情景：他以全市独一无二的男妇联主任身份，生动有趣地，介绍他如何维护妇女儿童正当权益的认识和做法，发言被一次次热烈的掌声打断。

他仿佛在汇报新农村建设、农田水利基础设施建设的火热场面。那年区委张书记自驾车去微服私访，三甲村妇女正在谈笑风生地劳动，他假装说自己是办公室的司机，眼力忒毒的婆娘们指出，听说话看车子就肯定你是当官的。你不要蜘蛛的屁眼——太谦虚了。之后张书记开会讲起三甲的婆娘就夸他们能干，只是口无遮拦。

他仿佛在汇报狠抓民事纠纷调解的情况，有的婆媳口角、夫妻别扭，他可以苦口婆心，巧解隔阂。有的逆子虐待老人，不听劝告一意孤行，他可以适当拿出部队学来的擒敌拳动作，给混账家伙一个厉害，给旁人一个警示。

他仿佛在汇报三甲村的读书活动、与市文联共建农家书屋情况、孝敬父母与家庭和谐评比活动、各种各样生动活泼、群众喜闻乐见的活动。

他仿佛在汇报三甲村规划建设，田园、庄园、花园、家园一片乐土；两个文明建设成果斐然，农民增收致富，小康日子近在咫尺。

村车驰骋

“嘀嘀……”我一直注视着那幅壁画，还是一阵汽车喇叭声才把我唤回到汽车的话题上来。

短短几年光阴，三甲的村车悄悄形成气候了，据不完全统计，已经达到了三百多辆。这与当年黄训奎怕开私车脱离群众之时比较，增长的幅度大约在七八十倍。

黄训奎的私车一直趴窝，他已经习惯步行了。加之他的身体积劳成疾添了好些病如肠道不通畅等，他逐渐把步行当成了锻炼身体的好方式，安步当车，怡然自得。这个当年在水电武警部队颇有名气的特技驾驶兵，似乎已经蜕化，已经久不打鱼忘记了大海。

黄训奎后来还担任了永丰镇的镇长助理，从三甲到永丰镇上班，他也不开车，或者步行，或者叫儿子送一下。

镇政府大院标志石“永泽丰润”背面镌刻有一首小诗：

海子连青坪，三甲映绿荫。

水沛泽苍生，龙脉润新民。

永丰镇下辖有三甲、绿荫、海边、青坪、新民等行政村，皆为水脉较为充沛的地势，因而取名“永丰”是不虚妄的，但各村发展不够平衡的情况也是客观的，有些村子的村路状况就的确不够好。

永丰镇的建设近年来也是突飞猛进。市、区均把该镇列为发展的重点，高速公路贯通，集镇规模扩展，黄助理的工作任务又增添了新的砝码，依然经常忙得不亦乐乎。

那天黄助理要到各村去调研，搭了一辆顺风车前往。那个村的道路真够烂的，道窄弯多，凸凹不平。那个司机的技术也真够臭的，走走停停，还不时熄火，有的弯道几反几复，过不了就是过不了。黄助理在一旁看得猴急，忍不住跳起来说让我试试看。那司机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小心，他却一个挂挡、一把方向，一脚油门，三抹两抹就摆脱了困境，平平稳稳地开了一段后，便把方向盘交回给那个司机。那司机顿时目瞪口呆。

那司机着实领教了他的车技和以下的幽默。

黄训奎说“家门师傅，对不起你，我献丑了。”

那司机连忙声明自己才领证不久，说老师傅技术太高超了，看不出来。表示要向老师傅学习。然后他声明自己不姓黄，可能是黄助理记错了。

黄训奎笑着说：“没错，小伙子，刚才你转弯甩那几下方向盘的动作，缺乏训练，是有点黄。”

看，黄助理的驾驶技术一点也没有丢生。现在全村多数村民都有了自己的车，他随时都可以东山再起、驾自己的车，续自己的汽车缘了。注意，不是结缘，而是续缘。

           作者：周 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