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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0-25 10:35◆罗 强
每次出街,总会看到一些人悠闲地站在街边,逡巡的目光在人流里搜索着什么,看到有长头发的姑娘或者大妈走过,就不厌其烦的搭讪,引诱人们卖掉自己心爱的头发,借此谋取利益。这时我总会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来……
十三岁的一个星期五中午,是我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
午休下课铃响了,同学们一窝蜂涌出教室,抄起瓷碗、钢钵,像饿虎一般冲进食堂,伸长脖子排着长队,敲响着餐具,等待打饭窗口开启。而我却躲在教室的角落,双手插在空空的衣兜里,一个人默默地哭泣。
教室门开了,母亲矮小的身影在偌大的教室门口越发显得瘦小,干瘪的脸上爬满了皱纹,我扑进母亲的怀里,不让妈妈看到我的泪痕。我知道家里已经没有可卖的东西了,虽然母亲依然背着来看我时那个永远也少不了的夹背。
“你吃饭没有,快去吃饭,人家都去吃了。”母亲笑着,慈爱地抚摸着我的头,将20元放进我的手心里。
我跑进食堂,打来一碗香喷喷的大米饭,再找妈妈的时候,却只见妈妈瘦弱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学校的围墙外,临了还在说:“幺儿,吃饱点,好好读书,啊。”我说:“妈妈,妈妈,我打了米饭,你也吃啊。”母亲却孱弱地微笑说:“幺儿,我不饿。”这时,我才发现母亲头上的头发被剪短得紧贴头皮。
妈妈的一头长发哪里去了?
长发,是妈妈最喜欢、最在意的。哪怕再苦再累,妈妈每天都会把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或扎成辫子,乌黑飘逸的垂在背后,或盘在头顶,挽起高高的云鬓,耳际永远飘飞着一缕鬓发,随着母亲整日劳作的身影飞扬,从不懈怠。
曾记得,黄昏后的夜晚,母亲忙完家务,伺候太祖母上床后,我便依偎在母亲怀里,玩弄着妈妈的长发,在太祖母儿歌声中缓缓入睡。后来弟弟妹妹们相继出世,我便失去了继续依在母亲怀里吮着手指,入睡时玩弄妈妈长发的权利,只能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弟弟妹妹们吸着妈妈的乳头,肉呼呼的小手绞着妈妈的长头发渐渐入睡。
孩子多了,太祖母一个人无法照应,妈妈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背上一个弟弟或妹妹。寒冷的冬天,弟弟妹妹们稚嫩的小脸蛋掩盖在妈妈的长发下面,红扑扑的冒着蒸蒸热气;炎热的夏天,妈妈的长发盘起,弟弟妹妹们在妈妈俯仰之间热得哭叫不止,妈妈便用长发去扫弟弟妹妹的脸和脖子,于是弟弟妹妹便在一阵咯咯的笑声中停止哭泣,继而玩弄着妈妈的长发慢慢睡去。
随着我们慢慢地长大,我和弟弟妹妹都相继上学了,妈妈却渐渐苍老,原本娇小的身体越发瘦弱干瘪,脸上不知不觉中已经爬满皱纹。一天妈妈给满头白发的太祖母洗头,笑称太祖母还有一根黑发,可太祖母却慈祥的转过身来,仔细地抚摸着妈妈的长发,良久才说:“幺儿,你已经有了白头发了。”当时我们兄弟姐妹都在,却谁也没有弄明白,太祖母说话时的眼神为什么有种凄然的感觉。
后来我到很远的地方上初中,爸爸妈妈高兴得几宿没有睡好。可是继之而来,爸爸妈妈又为我的生活费烦脑。为了我每个星期回家能带走下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妈妈绞尽脑汁,卖米、卖包谷、卖麦子、卖小菜……尽量满足我的需要,原本清瘦的容颜越发苍老,乌黑浓密的长发也渐渐泛黄枯萎、稀少、苍白,可母亲还是每天把头发打理得整齐得体。渐渐的,家中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变卖了,上个星期回家,妈妈既高兴又痛苦,最后给了我2元钱,还没有到星期四我就没有饭钱了,向老师借了3角钱才维持到星期五,可是星期五的中午饭却再也没有办法了。没想到妈妈卖掉了她心爱的头发,把钱送到我手中,让我度过了那个黑色的星期五,妈妈失去了她唯一的眷恋……而我,十三岁的心灵上打下了一个无法解开的结。
时间一天天、一年年过去,再也不用为吃喝发愁了。田地下户后,我家有了自己的土地,爸爸妈妈每天像守着块宝一样的耕耘,春天爸爸妈妈带着我们耕种,夏天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锄禾,在秋天收获的时候,粮食堆成了小山……
妈妈披着一头短发,用辛勤的汗水浇灌田野,哺育着我们兄弟姊妹,从幼年到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看着我们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兄弟姊妹也一个又一个像蒲公英的种子带着自己的梦想飞向远方,离开了父母,建立起了自己的天堂,像爸爸妈妈一样经营着自己温馨的港湾。
可是每次回家,在我的心灵深处都会受到愈发激烈的震撼:妈妈听说我们要回家,老早就为我们准备一大堆吃的、穿的、用的,临到我们回家的日子,妈妈已经几夜都没有睡好了。妈妈坐在路边的大石上,一头花白的短发,衬着母亲瘦小的身影,像雕塑般一动不动的,伸着双手在空中颤抖,眼里噙满了泪花,等待着我们。这种情景,让我一次比一次刻骨铭心的疼痛。
三十年了,三十年来,母亲为我们永别了她的青春,告别了她心爱的、引以为豪的乌黑美丽的长发后,就一直留着短发,默默地为我们奉献、为我们留守、为我们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