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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昭通·文苑丨井畔旧梦

 2025-03-27 10:00  来源:昭通日报

罗 勇

熟悉我的人,大概都会给我贴上一个“话少”的标签。我也认为自己是一个内向的人。

儿时,村里有位长辈会当着我的面,带着一丝担忧的语气提醒爷爷或父亲:“他这样不爱说话,长大了日子怕会难过哟。”

他之所以这样说,据说是有过活生生的例子的。的确,不管是他来我家,还是在村里偶遇,还是去水井边挑水“撞”在一起,他都爱跟我开玩笑,可我要么垂首浅笑,要么转身避让,要么支吾应对。那情形,恰似烟花绽璀璨,骤雨裂长空。一次、两次、三次……喜欢和小辈逗乐的他,焉能不扫兴?

听到他如此轻视我,我虽然无言以对,但在我小小的心里,就这样记恨在心,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意在村里的水井边或别的地方遇见他。

提起故乡的那口水井,许多儿时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当时我正在上小学、读中学。那时,老家上下两个寨子的人,洗衣做饭、喂猪养牛全靠村里的那口水井。从我家到水井需要绕过邻居家的后阳沟(方言,指房屋后的排水沟),经过一棵有些年头的歪脖子核桃树后,再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下行一小段,大概三五分钟的路程。

确切地说,那里应该有两口水井,左右各一口。两口水井被村民们用石头砌成一体,外形方正,中间露出两个相连的拱形井口。水井的正上方,开有一个方形小孔,那是大年初一凌晨村民们抢“头水”时点香祈福的龛位,也是“吃水不忘打井人”最朴素的注脚。拱形井口的下端,是一块四五十厘米高的石板,窄窄的顶面布满条纹,中间夹杂些许青苔。下面那口井的左侧,还用石头凿出一条里高外低的沟槽,平时用来摆放水瓢。在丰水期,当清澈、甘甜的井水刚要溢出井口,就会被沟槽引过来,最后流入一个个木桶中、盆子里。

丰水期,水井是村民们说长道短的聚集地。枯水季,水井是老乡们长吁短叹的倾诉场。狭窄的井口,适合话家常、聊八卦、谈趣事。甘甜的井水,默默地滋养着一代代村民。

井口这个舆论场并不适合我,井中那一池甘泉才是我的至交。那些年,我会提着或挑着大小不一的水桶,蹒跚在家门与井口之间,一趟又一趟,一天又一天。没错,我只会悄悄地索取,水井只会安静地奉献,我们相对无言却心意相通。

水井下方有块地,那是我家的自留地,也是我家的菜园。

这块菜园,分为上下两块。上面这块,母亲种了些番茄、辣椒、小葱、南瓜、茄子。下面那块,父亲栽了些苞谷、高粱、土豆、大蒜、茴香,还有两棵低矮的桑树、一片翠绿的竹林。自家种的瓜瓜菜菜,虽然烹饪方法简单,但都是原生态健康品。嫩嫩的桑叶是蚕宝宝的大餐,红得发紫的桑葚是我和弟妹们可以敞开肚皮吃的水果。

从水井到菜园的路上有条小水沟,这或许是我家菜园边上能种竹子的原因吧。没过几年,由于地下水持续渗出,人们便在竹林边的土埂下挖了一口小水井。井水有些浑浊,还有股涩味,大家就用它来浇地、洗衣服、养猪喂牛。

或许是我在现实中长期保持缄默的缘故,那些年我的梦境格外绚烂。

那段时间,我常常做这样的梦:我从这口浑水井出发,沿着右边的小路信步而下。我觉得走得太慢,心念一动,倏然凌空而起——掠过竹林、跃过山顶、飞过高压线,与小鸟并肩翱翔……当我以神仙之姿俯瞰大地时,那一刻,海阔随我遨游,天高任我翱翔。

这般御风千里的畅快,可比井边的寒暄让我自在。

扯远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工作了、成家了,回老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后来老家通了自来水,挑水吃的情形几乎没有了。村里的那口水井成了离它最近的那户人家的“私家水源”。除了路过的乡亲会偶尔舀点水来解渴,井台周围那块巴掌大的地方,一下子冷清下来。

当然,我也不太可能在水井边遇见那位总操心我“性格缺陷”的老人了。他愈发苍老,我也不再是少年。如果还能在村里遇见他,我定会按照礼数同他寒暄。假若他兴致还不错,说不定我还会和他闲聊几句,谈谈工作、聊聊家事。

是我变得健谈了吗?熟悉我的人多半会摇头,“话不多”这个贴在我身上的标签不太容易撕掉。

我还怨他吗?不,其实我应该怨自己——不能像有的人一样口吐莲花,不会像有的人那样八面玲珑。我真的怨过自己吗?不,随着生活阅历的积淀,我经常告诉自己:这个开放包容的社会能容得下这样的我,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能接纳这样的我。换言之,自从做了那个我会腾云驾雾的梦之后,约莫过了十几二十年,我就和那个寡言少语的自己和解了。

故乡这一方土地,正以惊人的速度完成自我蜕变。这些年,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家乡外出打拼。这些年,越来越多的新变化在寨子里发生。张家的小洋楼刚落成,王家的新宅已动工;李家的越野车刚熄火,赵家的轿车又驶来;刘家的帅哥摁了摁喇叭,骑着摩托车(电瓶车)潇洒地从两辆进退两难的汽车中快速穿过……

早在前几年,故乡的水井上方便修通了联户公路,沉寂多年的水井边开始热闹起来。车来车往中,滚滚向前的车轮,可曾惊碎井中的明月?车来车往中,惊慌失措的扬尘,可曾搅乱水井的旧梦?

今年元宵节前夕,我和妻子都忙,不能回老家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过节,于是打算接她进城共度佳节。一开始,母亲不愿意来。她说,她一个人在老家习惯了,三只鸡、两只鹅需要她照料,菜园需要她打理,没事时她还可以去邻居家串串门、聊聊天,不像在城里,门对门的邻居都装作不认识。总之,母亲不愿意进城!妻子好说歹说,才把她哄上车。

我们准备回城时,天快要黑了。汽车刚启动,我无意中通过倒车镜看到,故乡的那口水井快速地从车后闪过。

那一刹那,我突然意识到,那口水井虽然几乎被时光遗忘,但它还是静静地守在那里,默默地等候曾被它滋养过的子嗣。然而,辛辛苦苦养育我的父亲,要我铭记家族迁徙史的爷爷,当过兵的大伯,还有那位让我“恨”不起来的长辈……他们如同风中飘散的蒲公英一样,相继离开了滋润他们一生的水井,离开了怀念他们的至爱亲朋,离开了乌蒙高原上的这个小村庄,再也回不来了。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儿时的记忆也会日渐模糊。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水井边的故事会被我遗忘。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故乡的水井也会归于尘土。

这方生养我的土地,终究是灵魂的归处。纵使井涸园荒,焉能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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