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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只盼故人来 ——昭通古城琐记

 2025-02-21 09:21  来源:昭通新闻网

当我走进这座修缮一新、恢宏大气的院子时,丝毫没有意识到,30多年前,我曾来过这里。

据昭通古城保护规划的专家介绍,这座院子系广东会馆,始建于清乾隆三年(1738年),为广东商人议事、集会的地方,又名“南华宫”;占地面积约1361.2平方米,建筑面积约1610.79平方米。

南华宫,这名字飘逸、洒脱。

先秦道家学派的庄周,即道教四大真人之一的南华真人。广东会馆既名“南华宫”,想必是以南华老祖庄子为正宗。

然而,会馆大门两侧却有这样一副石雕对联:“明镜非台照通西域三千界,菩提无树植遍南洲八百花。”一见之下,不由自主就会想到唐朝佛教高僧、禅宗六祖惠能的《菩提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性空尘绝的佛家境界,竟也被融进了深入红尘的会馆文化之中。

为谋求现世幸福、成就个体的人生理想而背井离乡、漂泊在外的南粤客商,修建这个会馆,旨在凝聚同乡力量,拉近同乡间的关系。在异域他乡,怀着浓烈的思乡愁绪,相聚共饮,喜聆乡音,筹谋发展时,戏台前观戏作乐的热闹,或许正是恪守着自己独特的饮食生活文化及风俗习惯的一种淋漓表现。

怀着入世的情怀,劳碌奔波、营利求福的同时,也渴求着空灵绝俗、超然物外的洒脱心境。中国人儒释道兼收并蓄的广博情怀,于此可见一斑。

据专家介绍,会馆坐东向西,由正殿、左右配殿、左右两厢、戏楼组成一进四合院。正殿、配殿、两厢为穿斗式土木结构,单檐硬山顶,墙体支砌为“金包银”,山墙建有风火墙。戏楼为亭式建筑,穿斗式木结构,双重檐歇山顶。整体建筑青瓦屋面,筒瓦挑脊镶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广东会馆为昭通衡器厂所用。

一连串的建筑术语,我听得似懂非懂,只惊叹于那做工繁复、精雕细琢的美轮美奂。

当专家提及“衡器厂”这3个字时,我却恍然如遭重击!

你那俏丽活泼、清澈明丽的倩影,他那风流倜傥、潇洒绝伦的身姿,一下子跃然浮现在我的眼前。

尘封的记忆,清晰如昨。流年倒转,我一下子回到了30多年前。

记得那是一个周末,我离开了只剩自己这个山里孩子独居的偌大宿舍,到昭通城中心你的家中找你,在你父亲狐疑的目光中,我俩以“老师组织我们几个同学搞课外科技活动”为由,逃到了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会灿然生辉,明艳美丽,我的世界也会莲花盛开,流光溢彩。我被幸福包围着,仿佛变成了一片云彩、一缕清风,只在你的身边萦绕流连。

你向我提议说,去一个同学家坐坐。这个周末他的父母都在加班,在他家里会比较自由。

你一颦一笑间吐出的每一个字,于我都是如听仙乐耳暂明。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我紧紧地跟随着你的脚步,宛如溺海的人,抓紧了援助的人丢来的那根救命绳索。

拐进挑水巷,踏着细腻莹润、幽光湛然的青石板,走到门漆斑驳却气派俨然的一座院门前。

门旁,赫然挂着一块“昭通市衡器厂”的牌子。

大门用铁链子锁着,大门上的一道小门悄然洞开。

进门后走过庭院,沿着靠右边一座嘎吱作响的木楼梯,到了一道木门前,你只轻轻地叩了一下房门,门便被猛然拉开。

长身玉立的他,宛如晨霭薄纱中探头而出的一轮旭日,漫不经意地微笑着。用他生机勃勃、激情无限的朝晖,迎接着你诗意盎然、芳菲不尽的四月春光。

怎么招呼,怎么进屋,怎么介绍,我全然忘却了。只记得,你们彼此凝眸的笑眼中,跳跃闪烁的光焰,璀璨迷人,彻底摧毁了我自出生10多年来都觉得有着无限美好可能的全世界。

我像被秋风追缴、光树秃枝间唯一残存的一片黄叶,全身哆嗦不已。

你俩欢聚的世界,是我永生永世不能抵达的仙境。

你们的气质神韵、学识涵养、光鲜靓丽、默契般配,是我自惭形秽、莫敢仰视、黯然神伤、绝望颓废的根由。

蚊蚋泥石,皆有存在的资格,独我没有。即便想腆颜卑屈,活成你们的陪衬,我都害怕会是一种玷污辱没。

浑然若一体的你们俩,把“得成比目何辞死”诠释得淋漓尽致;茕孑、黯然神伤的我自己,将“愿作鸳鸯不羡仙”演绎得酸楚无垠。

那个周末,禁锢了我一生的情与爱,酿就了我终世的悲与苦。

多年以后,你们在各自的世界翛然优雅、精彩绝伦;我,则在劳碌的间隙,悄然走进挑水巷,漫步徘徊。

在广东会馆、曾经的衡器厂斜对面,在据传能够抱起堂屋的木柱子并把一枚钱币放置到柱底的武术家“耿二金刚”的老宅院大门旁边,曾有一间窄小简陋的茶馆,是我最爱歇息的地方。

茶馆是依附着院墙搭建的一个狭长的小偏屋,侧面开着一道小门。对着小门的偏屋外面,临街垒了一个火炉。沿着火炉,用砖头砌了半圈,意味着宣示地盘,仅容两个成人转身。紧贴院墙处瑟缩着一个破旧的狭长木柜,上面摆放着陈旧的茶具。顶上搭了石棉瓦,以避雨雪。

偏屋的小门很矮小,一米七的个头,进门也得弯腰低头才不会磕碰到。茶馆里只有一张粗粝的长桌子,一头顶在土墙边,一头迎着小门。茶客,不论熟识与否,进了小店,都依次坐到茶桌两边,挤一挤,可勉强容纳十来人。

偏屋内客满的时候,小茶室的外面,茶客各自拎了个简陋的小木凳,或者是稻草编织的草墩,贴着墙根,面街而坐,三三两两,颇为悠然惬意。客人特别多时,对面的墙根脚,乃至耿氏旧宅院门前的青石门墩上,也坐了人,日积月累下,那石门墩被磨得光滑明亮。

不像现在的茶室星罗棋布,每一小间都独立且隐秘。以前,昭通的旧茶室,多开在僻静清寂的街道,铺门大开,茶桌罗列。我印象中的茶室里的客人,大多是些老年人。有的围成一圈,打着桥牌;有的拉着二胡,摇头晃脑,完全沉浸在自得其乐的世界里;有的则独自衔了一个烟锅,吧嗒吧嗒,吸着味道强烈冲鼻的自制叶子烟,枯坐在八仙桌前,守着一个硕大的茶杯发呆。

挑水巷里的这个小茶室,是开放式的,除了老年人、中年人,还常常有衣着光鲜、潇洒时髦的年轻人,孑然一身或三五成群地坐在那里。这在从前,是别无二处的一道奇异风景。

坐在偏屋里聚饮的客人,熟悉的,互相聊天,无所不谈。有言诗词歌赋、锦绣文章的,有盛赞某某大师卓尔不群、才冠古今、开天辟地仅此一个、余皆枉生白活不堪为人的……在茶室里,似乎什么都有人聊。上至国计民生,下至家长里短,天南地北,胡吹乱侃。即便是陌生人,搭讪几句,聊上一阵,俨然已成多年旧友。狭窄的空间,挤缩了距离,防范的心墙,不知不觉间早被拆得一干二净。茶客中也有不聊天的,只管侧耳倾听,静静品味,仿佛是块凝寂的石头,不问尘事,也无从泄密。也有的于喧闹中独自清静,心远地自偏,明明置身社群,却又飘然尘外。待在这里,只为深吸猛嗅几口万丈红尘的人间烟火气。

的确,热热闹闹的挑水巷,有旧书摊、古玩店、五金店、杂货铺、照相馆、小吃店、钟表店、裁缝店,以前还有铁匠铺……有的在街边摆了台缝纫机,专门替人缝补、修改衣裤;有的摆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放沓信笺,放上水笔和墨水瓶,专门代人写家信、诉状的。

巷子里,年代久远的墙头,一株枯草静静伫立,仿佛已饱览人生悲欢离合,历尽凡俗世事沧桑。

挑水巷的人间烟火气,够味够劲,浓郁醇厚。

经营偏屋小茶室的,是个有些驼背的老头。据他说,老家是永善县的。幼年家贫,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便流落到昭通城,从此与家人失散,杳无音信。挑水巷的一个老人收留了他,关于老人的身份,他绝口不提,只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约略知道,他一生未婚,专心服侍那个老人。老人去世以后,他便接管了这个茶铺。

有一年冬天,午饭时分,我路过偏屋小茶室,便进去小坐。老人给客人泡好茶水后,便在外面的火炉上做饭。吃饭时,见他把碗中的饭菜,用筷子扒拉了一些,倒在茶室的泥地上。我有些奇怪,老人既没养小猫,也未养小狗,他这是干吗呢?

忍不住问他,他咧开嘴笑了,说:“给屋里的耗子吃的。”

我大为惊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一会儿,果然见到一只耗子,不慌不忙地溜了出来,大快朵颐一番后,又悠然自得地离开了。与它那些见人就惊窜慌逃的同类,迥然有别!

耗子,这几乎人人厌恶的家伙,何时变得这般自信舒缓、优雅从容了?

见我目瞪口呆的样子,老人笑了笑,淡然说道:“我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自己有份口粮,也分点给它吧!毕竟它也是一条命。”

昭通旧城改造后,偏屋小茶室不见了。挑水巷的偏屋小茶室,以及经营茶室的老人,于我,是一种哲学意味的存在。

参观完广东会馆,组织者招呼大家移步隔壁的迟家大院时,我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衡器厂这个名字,把你从悠邈久远的旧时光中,陡然拉到我的面前,重新满满地占据了我的心灵。

其实,你虽然久居异域,又何曾从我心底离开过一时半刻。不过是我刻意锁住了心门,装模作样,故意伪装成一副心肝已经了然全无的样子。

现在,用微信发消息、拨打语音和视频电话,联系起来如此便捷。我已然忘却,不知多少年,没再给你写过信了。今天,就让我把这篇稿件,作为给你的一份特殊信函吧。

以前,我们太年轻。对我们居住的地方,对我们生活的城市,除了熟知的街道、路径,其他的,知之甚微。虽然你是地地道道的昭通城里人,但我相信,那些隐藏在街道后面的深庭大院,以及历史尘烟笼罩住的往昔从前,你肯定不甚了然。今天,就让我权充一名不称职的向导,向你略作推介,以备有朝一日,你回到昭通时,再细细游览。

紧邻广东会馆的迟家大院,位于昭通古城北正街到挑水巷之间,原为清末至民国年间的昭通本地头号富商迟兴周所建,兼有商用、家祠、住宿、接待、工场、办公等功能。以经营药材和山货为主的迟兴周,发达后积极捐助昭通地方建设,与女儿迟肇芬捐巨款办学校、助抗战等。迟家父女的传奇人生,为迟家大院增添了别样的异彩。

昭通城昔日的中心地带,热闹非凡的辕门口附近,有一代鸿儒姜亮夫的故居。姜亮夫是国学大师,系著名的楚辞学、敦煌学、语言音韵学、历史文献学家、教育家,才高德劭,著述等身。作为其桑梓故里的后学晚辈,提及先生,游其旧宅,高山仰止,豪情顿生。

昭通古城辕门口广场的“共赴国难”雕塑,是你回到昭通后不能不看的一处景观。雕塑基座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二战期间抗击日本侵略军、舍身报国的英烈壮士的名录。其中,赵继昌、赵克兄弟俩的故事,令人潸然泪下,感怀至深。

台儿庄战场上,担任连长、年仅27岁的赵克英勇牺牲后,与弟弟同在一个营,也担任着连长职务的哥哥赵继昌,抚尸痛哭,将弟弟火化后,背负着弟弟的骨灰,继续投入到殊死的战斗之中。赵继昌负伤后,辗转回到昭通,将弟弟的骨灰交给父母,完成了临上战场前老人要求兄弟俩生死同归的殷殷嘱托。

以前的实验中学,你还记得吧?一个朋友的离异多年的妈妈,重组家庭后,和继父就住在那里。我们陪他一起去蹭饭吃,饕餮着美味佳肴时,为打破那尴尬的沉默,我便盛赞那对半旧新人如何如何地琴瑟和鸣。得到热烈回应后,我越发得意,搜罗出各种溢美之辞,滔滔不绝。歌颂到两人的满头青丝飘逸浓密时,我被那朋友从桌布下面狠狠地踩了一脚,痛得我差点儿叫出了声。

完蛋了,侃漏嘴了!我赶紧噤声。

饭后,那朋友郁闷地解释说,他妈妈和他继父的头发都是假的。当时,正走过校园里的那座状元桥,我俩听了,笑得前俯后仰,根本停不下来。只有朋友虎着脸,一声不吭。

那天,荷花池上的那座状元桥,我走过之后,又坚持回头重走了一遍。当年,我的成绩平庸如斯,却依然贼心不死,妄图以此稚嫩行径,祈祷出个锦绣前程。

我总是这样,对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心驰神往。现在,学校已经搬迁,旧址成了昭通古城建设的核心地段之一。

这里有孔庙,有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距今已1600多年的霍承嗣壁画墓。据专家介绍,从已有的实物资料来看,晋代壁画墓,在云南是首次出土。像这座具有确切纪年和地志的东晋壁画墓室,国内亦属少见。墓室壁画对研究东晋时期云南与中原关系、汉彝融合、“南中大姓”、“夷汉部曲”,以及服饰、建筑、习俗等,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

这里还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孟孝琚碑》。碑自出土便名满海内,被誉为“滇南瑰宝”“稀世之珍”“古汉碑第一”。碑文记述了一个勤奋好学的少年不幸夭折的哀婉故事。此碑令英才孟孝琚名垂千载,《孟孝琚碑》在书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是研究古代西南民族史的珍贵实物史料。

位于昭通古城永安街的陕西会馆,是你回到昭通后,不得不前去游览的一个地方。陕西会馆又称五省(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山东)会馆,供奉有关圣人(关羽),昭通民间称其为陕西庙。这一建筑群,画栋飞甍,美不胜收,令人叹为观止。集中国传统建筑与徽派建筑于一体,建筑艺术高超,是云南清代传统建筑的代表。

被称为辅世伟人、商界雄伯的晚清西南巨商李耀廷,于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修建了用于祭祀其先祖的家庙,占地面积多达5亩,位于昭通古城建国街。这,也是你回昭通后,一定得前去饱览畅游的美景胜地。

李耀廷是昭通鲁甸人,长于乱世,早年结寨自保,从戎平乱,后弃军从商,终成晚清“西南首富”。对晚清滇渝川黔的工商界、军政界、民生界产生过重要影响。作为清末重庆商界领袖,李耀廷热心社会公益事业,对赈灾、救荒、修桥、兴学等,都捐以巨款。和其子李湛阳、李龢阳在辛亥革命中亦多有贡献。

曾看过一篇文章,称被誉为“当代福尔摩斯”“物证鉴识大师”“科学神探”与“犯罪克星”的李昌钰,其父亲乃江苏如皋富商李浩民,就是李耀廷去世较早的长子李调阳之子。如此说来,李昌钰应当属于李耀廷的孙子。初看此文,不觉眼前一亮,顿时兴奋不已。这位神探在我心中,变得愈加可亲可敬。李昌钰的书,我读过好几本,也看过不少有关他的访谈录。可李昌钰只字未曾提及其祖父,这又让我疑惑不已,觉得有悖常情。

不知你,何时才能重返故里。届时,我一定要抛开一切冗繁杂务,好好陪陪你,到昭通古城这些景点,盘桓流连,重拾旧迹。

当初,与你话别时,我黯然神伤,曾把欧阳修的词,细细咀嚼,反复吟诵: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无穷此恨,已延续半世。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初衷不改,总在盼你归来。我愿用一生的酸辛,换取短暂相聚的欢愉。


通讯员:杨云彪 文

来源:《昭通日报》

值班编审:马燕    审核:聂学虎   责任编辑:王朝飞
昭通新闻报料:0870-2158276 昭通新闻网,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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