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视界丨街巷志㉔杀猪巷，时间轴上刻写的丰乐愿景

读新闻 2025-01-17 09:56 来源：昭通新闻网

夜，深沉如墨，稀薄的月光在乌云的间隙间流转。

瞬间，一道光影从眼前闪过，以出神入化的剑法在陡街转角处划出一条弯刀形的口子。杀猪巷，一条不足50米的小巷，从此成为昭通古城饮食江湖的起点和记忆符号。

三餐四季，人间烟火。日子并非总是花团锦簇、浓茶烈酒，也可以是杀猪巷的二两瘦肉、一碗清粥小菜。

在这里，有人凭借炉火纯青的精妙刀法，从一块块不起眼的“边角料”上积攒起大把钞票，为家人修筑遮风蔽雨的城堡；有人“欲擒故纵”，经过几番讨价还价，终于买到了一块价格实惠的排骨，兴奋地回家为孩子做一顿大餐；有人左思右想后鼓起勇气，掏出口袋里仅有的两张肉票，买个肘子去拜访爱人的父亲母亲……

杀猪巷，朴实又嘈杂，这里贩卖的是生活的基本需求，而非无止境的欲望。时光把他们的影子定格成黑白影像，放进岁月的酒里慢慢珍藏……

（一）

杀猪巷，曾是猪肉铺子的聚集地，逢年过节，这条巷子便成了肉香四溢的热闹场所。

天蒙蒙亮，肖家猪肉铺的招牌在晨曦中显得格外醒目。肖老三是附近出了名的能干人，他总是习惯早早起床，到铺子里把每一块案板都擦得锃亮，将新鲜的猪肉整齐地码放在案板上，一切准备妥当后，等待第一位客人的到来。

猪肉铺子的开市，不仅是一天的开始，更是肖老三与巷口张家猪肉铺子的“较量”。

太阳高挂，猪肉铺子的生意逐渐忙碌起来，肖老三忙得满头大汗，握刀的那只手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在砍刀与切刀间来回切换，眼疾手快地割下顾客挑选的板筋、五花肉、精瘦肉。胸前的围裙已被油污浸染得黢黑，他的双手布满老茧，每一道裂痕都是岁月凿刻的痕迹。

日暮西沉，人烟散去，肖老三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一张木椅上，摇着蒲扇休息片刻。他在心里盘算着，过段时间，儿子肖耀斗就要娶亲，他得赶紧多挣些家当，不能在人前丢了面子、失了礼数。等回过神来，肖老三才提着卖剩下的两块肥肉走回家。

因为勤劳肯干，他家的日子向来不错。偶尔遇到拾荒的老汉，他总会送上一小块肉。这份纯粹的善意，温暖着每一个过客的心，他家的生意蒸蒸日上。无论是陡街上最热闹的清华饭店还是附近的小吃店都爱光顾肖老三的猪肉铺子。

（二）

时光之箭在古城的街巷中来回穿梭，偷走了人们的幸福，也消磨了大家的忧伤。

杀猪巷28号，青灰色的铁门内，有一栋泥瓦房，其中一间已经倾塌，两三只小鸡在草丛里啄食，簸箕里晾晒的血豆腐被暖融融的阳光烤得油光发亮。另一侧的泥瓦房里，86岁的高秀芳正坐在炭火边打盹。回忆往事，她略显吃力，时间的洪流已经将她的记忆冲走了大半，从她零星的描述中可以隐约看见杀猪巷肖家的荣耀时刻。那时她不过22岁，经人介绍认识了比她大11岁的肖耀斗，姑姑夸他踏实肯干、对人实诚，加上肖家在杀猪巷经营着一间猪肉铺子，条件不错，两人很快就领了结婚证。

在一个烈日炎炎的夏天，蔚蓝的天空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陡街光亮的青石板上，孩童光着脚丫嬉笑着跑过，西瓜的香甜在空气里弥漫。清华饭店里热闹非凡，一对新人手拉手地从杀猪巷深处走来，从巷口走到巷尾，五彩缤纷的彩带漫天飞舞，他们绯红的脸颊赛过了胸前别着的大红花。

肖老三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粗糙的双手接过儿子肖耀斗和儿媳高秀芳敬的茶，仰头一口喝下，眼角的泪花趁人不注意时和上扬的嘴角碰撞在一起，化作人群中的一声祝福。饭店里，12桌宾客酒足饭饱，共同举杯祝愿高秀芳和肖耀斗幸福。肖家风光的婚礼也成为邻里街坊一时闲聊的佳话。

岁月流转，高秀芳坐在丰乐巷的旧宅里，心中满是对过往的怀念。她步履蹒跚地走到杀猪巷口张望，每一步都踏进时间的缝隙，积满灰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有欢笑，有泪水，有失去的爱人。在畜牧局工作时，长满青草的山坡上牛羊成群，不会放牧的她总是局促不安；初为人母后，心中盛满喜悦，忙得不可开交；和老伴相濡以沫50多个春秋，相敬如宾的时光温暖了此后无数个寒冷的夜晚……

如今，5个儿女皆已成家立业，孙辈刻苦求学，可高秀芳还是不愿意和往事告别，她时常出神地望着柜子上的全家福，然后在燃得通红的炭火边酣然入梦。

红砖老屋从身后退去，往事之门缓缓合上……

（三）

随着时代的发展，杀猪巷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改名丰乐巷。至于何时更名，街上的住户已记不清了，但大家仍然称它杀猪巷。

白天的巷子宛如一首静谧的小诗，石板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两旁的老宅大门紧闭，静静地诉说着往昔的故事。偶尔几声鸟鸣，或是远处传来的孩童嬉戏声，为这份宁静添了几分热闹。吃过午饭，老人们都会从这条巷子走到辕门口晒晒太阳，孩童则是在各个角落里捉迷藏。

当夜幕降临，杀猪巷便换上了另一副面孔。巷口的灯光依次亮起，仿佛是夜的信使，宣告着热闹的开始。在杀猪巷的夜色中，烧烤店的灯火如同一盏盏温暖的灯笼，照亮了巷子的每一个角落。烤串在炭火上跳跃，发出滋滋的响声，仿佛是夜的乐章中最动听的旋律。肉香四溢，混杂着辣椒与孜然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来50串！”“来100串！”寻味而来的食客们纷纷落座，招呼三五好友，或慢享生活、把酒言欢，或慰藉辛酸、倾心畅谈，或共论家国大事、闲聊家长里短。这里不仅是味蕾的盛宴，更是情感交流的温馨场所。穿梭往来的车辆，如同夜曲中的快节奏音符，忙碌的外卖小哥手中提着各式美食，熟练地在巷子中穿行，将这份美食与温暖送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这份忙碌与热闹，是杀猪巷现代生活的真实写照，是昭通古城夜生活的生动注脚。

日升月落，杀猪巷已不再是杀猪巷，岁月的杀猪刀却还安静地放在那块石头上。如果把杀猪巷看作一把弯刀，那么“刀柄”的缝隙里似乎还藏着杀猪匠手上沾染的油渍，那油烟味道来自毛货街上锃亮的鞋子、笔挺的西装、定制的皮衣，来自杨家牌坊琳琅的货物，也来自永安街上冒油的小肉串、烤熟的豆腐。经年累月，“刀刃”上已经砍出几道缺口，云兴街上的繁华、陡街上的热闹、文昌街上的书卷香从这些缺口上掠过，刀又钝了几分。

当寒冷的风穿过杀猪巷“刀柄”与“刀刃”交接处的一道铁门，时光之境再次展现出它的奇幻之处，一些被遗忘的角落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七弯八拐的小巷深处，杂草从干裂的土墙缝里掉出来，门框上挂着的菖蒲早已枯萎，积攒了厚厚的灰尘，木门表面的油漆历经多年的风雨侵蚀，呈现出斑驳陆离的效果。时间封住了言语，杂乱打破了守望，门上张贴的红色对联是它唯一的色彩：“旭日春晖”“五福临门运气旺，吉星高照满堂春”。这破败的景象，显得沉默而平和，像盛开在冬日里的蜡梅，坚韧而无畏。

这所房子里居住着一位70多岁的老人，她叫冯顺英。年轻时和丈夫四处奔波，丈夫做木匠，她则推着小车在学校门口卖钵仔糕，公婆去世后她才搬到这里居住。如今，4个孩子已经长大外出务工，老伴离世后仅剩下她一个人。因为不舍这里的一草一木，不舍老伴在古屋里生活过的痕迹，尽管在远大广场分到了58平方米的新房，但她还是不愿意搬走。这里是冯顺英与古屋共同坚守的阵地，他们如同历史的见证者，静静地站在巷子的尽头，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最近几天，冯顺英在侄女的劝说下，准备收拾东西搬往新家。屋子里散乱地摆放着锅碗瓢盆、捡拾来的瓶瓶罐罐、一台老旧电视机、一块老伴雕刻剩下的木头，右侧角落里有一把布满灰尘的扶梯通向阁楼，曾经，几个孩子就在上面生活。站在门口抬头望去，屋顶上的瓦片残破不堪，一簇金银花迎着冬日的阳光缠绕生长，老叶虽败，却毫无凋零之状。金银花，又名忍冬，它总是在寒风中起舞，在现代化进程与落后的割裂感中寻求生机。

在冯顺英的眼中，古屋不仅是遮风挡雨的居所，更是心灵的港湾，是与过去对话的桥梁。即便门框上的菖蒲已经枯萎，但金银花在绝境处依然无畏地绽放，它们的存在，就像是老人心中的那份坚持，即使不被看到，也依然美丽而坚韧。

从杀猪巷到丰乐巷，不仅仅是时间的流转，更是昭通古城从历史深处走向现代繁华的见证。丰衣足食时，每一刻都让人心生欢喜。在丰乐巷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人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与期许。

古城的风一年吹过一年，杀猪巷转身成为丰乐巷。当年手握杀猪刀的人已经如满天星火散布到各个角落，有的去了黑泥地、诸葛营、大围墙、石头塘等昭通城郊区，凭借一双巧手烹调出人们记忆中最地道的杀猪菜；有的刀剑入鞘，改换门庭，从此不再沾染这一份烟火味道，只乐得自在逍遥；有的只身去往他乡，开辟出属于自己的新市场；也有极少数仍然不愿离去，守着残破的泥墙，任野草在瓦片的缝隙里野蛮生长，与时间对抗是他们最后的倔强！

云过浪涌时，岁月的杀猪刀早已蹉跎了陡街上摩登女郎的如花容颜，带走了东后街不羁少年的狂放青春，模糊了辕门口耄耋老人的点滴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