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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昭通·访谈丨对话王冰//3年8000公里,一个媒体团队在路上

 2025-01-12 09:38  来源:昭通日报

2020年5月17日,云南省政府正式批准大关县退出贫困县序列,在大关县木杆镇银吉村参与扶贫工作的王冰回到了原单位——昭通市广播电视台。在一个破旧的办公桌抽屉里,同事姚俊发现了一盒录像带,出于好奇,他找到一台从模拟模式转数码格式的机器,就这样,“盲盒”被打开了。

“我要当教授!”“我要当科学家!”“我要当老板!”颇有些年代感的影像里传出了孩子们的笑声、打闹声,5名七八岁模样的儿童穿着不同颜色的T恤,天真无邪地笑着,对着镜头无畏地喊出了自己的梦想。离他们不远处,一个蹲在地坎上年纪更小一些的女孩用稚气的声音说“:我以后要好好读书。”

孩子们的身后,阳光洒在广袤而绿意盎然的草甸上,草甸边不断延长的土路旁,可见用土墙构筑的民居,是这6名孩子的家。

熟悉的画面让王冰想起这是12年前自己在大山包拍摄的一段视频。12年时光不经意间已成为过去,在决战脱贫攻坚这一时代背景下,昭阳区大山包镇的很多村民搬下山开始了新的生活。大家纷纷感慨,也很想知道,多年前视频里的6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们的梦想实现了吗?

经过短暂的筹划,拍摄纪录片《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的想法诞生。很快,由昭通市广播电视台7名记者组成的拍摄制作团队,跨越浙江、江苏、河南、云南等地,行程8000余公里追踪当年的6名儿童,从2021年开始到2023年底,历时3年推出纪录片《年少时的梦》。

这一行有记者王冰、姚俊、李继宇、龙沉生、周开亮、郑凯键、魏鑫,有当年的小伙伴杨德旺、杨涛、杨光喜、刘冬梅、王青松、孟阳涛。他们历经3年,经历了一段认知人性与时代、认知自我的艰巨旅程,也成就了一个现实纪录片团队。

“2021年到2022年是集中拍摄时间。寻找视频里的几个孩子很难,让他们接受拍摄更难,和他们成为朋友后,拍摄工作才顺利起来。”王冰说。

2023年,纪录片进入后期编辑,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在不断地反问自己,什么是年少时的梦?年少时的梦要怎样才能记住并实现?如果只是单纯地记录一个特殊地域的特殊群体的梦想,貌似这些梦想并没有被实现,记录者、被记录者、见证者会不会有强烈的失落感?这部纪录片的意义何在?“直到我们看到纪录片中的每一个孩子在面对生活时,那种勇敢追求美好生活的姿态和信念,历经曲折仍一直前行的勇气,我们释然了,也不纠结他们当年在山野里一句不明就里的梦想,明白了朝着更温暖的明天,努力创造更美好的生活的样子,才是真正实现梦想的样子。”王冰说。

2024年11月8日,第25个中国记者节。

《年少时的梦》上线昭通发布客户端,短时间内阅读量便达到了5000,这是对媒体人最好的回馈。王冰清楚地记得2008年夏末的一天,她扛着摄像机到达大山包的情景。那是一个多云的天气,偶尔从云缝里露出来的阳光,使得大山包草甸显得高远而深邃。这些孩子在草地上打打闹闹,笑声像泉水一样流淌在山上,远处是他们放牧的牛羊,散落在绿色的草地上。当她拿出DV开始拍摄风景时,6个孩子围了过来,他们堵在镜头前,叽叽喳喳地问了很多问题,“这里面的照片要怎么看?我们说的话能录下来吗……”

王冰把视频放给孩子们看,6个小孩子黑黢黢的头挤在一起,看到自己出现在视频里时,好像被影像里的自己吓倒了似的,突然不笑了。后来,说起梦想,几个孩子开始抱成一团,有些害羞,也有点兴奋。2020年底,时隔12年再见到杨德旺时,王冰的第一感觉是杨德旺的样貌没什么变化,只是等比例长大了而已。但在成年人的笑容中、举手投足间感觉到杨德旺成熟了,这种成熟好像有对自己成长的不满,有对现实的不屈服,还有对吃苦耐劳的韧性与笃定。

这种成熟感在陆续寻找到的其他孩子的身上同样具备,“我们一边记录,一边被感动。”王冰说。

王冰的女儿在国外一家制药厂工作,看完《年少时的梦》,她说,片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很了不起,无论经历什么样的曲折和考验,他们都在思考要怎样让生活过得更好,并且为此一直努力着。后来,她知道这个片子的原始视频是母亲16年前留给自己的礼物,但或许她不知道的是,《年少时的梦》同样是一群媒体人留给一个时代的礼物。


少年眼中的《年少时的梦》与“少年的梦”

记者:近日,纪录片《年少时的梦》走进了校园,部分学校正组织学生观看。对于少年来说,16年前的梦想与今天的梦想在不同时空中如何产生交集?

王冰:人人都有梦想,这是一个永恒的、能产生共鸣的话题,当谈到这个话题时,年龄的跨度与时空的交错已经被忽略了。《年少时的梦》与“少年的梦想”是两个不同的时空,但却是不同时空里的同一愿景,可以产生交集,观影的少年会拿片中的主人公们去作参考,思考长大了我到底能做什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学业有成?还是与梦想失之交臂?

记者:纪录片《年少时的梦》走进校园的初心是什么?

王冰:通过观看纪录片,或许一些孩子会去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去坚持自己的理想才能与未来的生活美好地相遇。成长需要坚守初心,也需要更多的勇敢和坚韧,我们希望纪录片能为青少年的成长带来一丝启迪。

记者:昭通市融媒体中心近期举办了《年少时的梦》有奖征文大赛,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王冰:这是中心对纪录片《年少时的梦》的二次推介。纪录片是真实的,我们以身边人的成长故事为基础,以征文活动为载体,让孩子们在书写中汲取力量。而作为媒体,更有责任为昭通教育事业贡献媒体智慧和力量。

纪录片来源于生活是生活的再现

记者:纪录片《年少时的梦》创作的来源、动力是什么?

王冰:来源于一场不经意的相遇。16年前的那个暑假,我想为刚刚进入初中的女儿做一个视频,让她看见这个世界有很多种生存方式和状态,且每一种都值得尊敬。我去了大山包后,遇见了6个孩子,便给他们录制了这段视频。从没想过,16年后我会以另一种方式与他们再次遇见。当这个视频被发现时,团队里的所有人都想追踪拍摄下去,这便是《年少时的梦》最初的创意来源和动力。

记者:拍摄《年少时的梦》,用了3年时间,行程8000多公里,在时间与路线上,你们是怎么进行的?

王冰:这个问题由李继宇回答。

李继宇:是根据6位主人公目前生活的地点以及我们通联工作的对接情况进行的,以他们的时间为主。除了留守大山包的几位主角,我们还策划了一次最远距离的采访——到他们外出打工的地方拍摄。在出发之前,我们有很多顾虑,他们愿意接受我们的拍摄吗?会不会换了务工的城市?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都要亲眼看看身在异乡的他们过得怎么样。第一天我们从昭通出发,到湖南怀化;第二天,从湖南怀化到江西南昌;第三天,到了浙江宁波。在宁波采访完后,我们去了嘉兴桐乡;接着从嘉兴到了合肥,最后到了河南新乡。新乡采访结束后,我们又经过西安、重庆,然后才回到昭通。其间,经历了很多波折,比如头一天联系后愿意见我们的,第二天又失联,或者见面以后,一句话也不说;另一方面,在杭州去河南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台风;单位的司机长途驾驶……

记者:拍摄《年少时的梦》时,什么事情让你印象特别深刻?

王冰:这个问题由龙沉生回答。

龙沉生:我来说吧,是遭遇人生的第一次台风。2023年7月22日,我们在浙江慈溪市掌起镇古窑浦村采访王青松父子,回程中突遇台风“格美”,导致高速公路封路。由于要与从嘉兴市赶来的永善县驻嘉兴市工作站站长王登玉会合,对接第二天的采访行程,我们不得不绕小路回到宁波。当时,风大、雨大,车辆视线很受阻,具有几十年驾驶经验的驾驶员龙远康也显得焦灼不安,大家都很害怕。

记者:龙老师是怎么和《年少时的梦》里的主人公交成朋友的?他们打动你的地方是什么?

龙沉生:随着采访的深入,相互了解得就更多,从他们努力生活的状态中我看到那个曾经为了梦想而努力拼搏的自己。孟阳涛曾说:“其实你们也挺辛苦的,跋山涉水地拍摄。”虽然他们都才20多岁,每个人的境遇也不一样,但都在努力地活好当下,向上、向善,为父母妻儿撑起一片天,把风雨挡在外,为家人筹划着将来。这是最让我感动的地方。

记者:龙老师在这次拍摄中,还担任了联络工作。请你谈谈这段经历,它对于你个人又有怎样的启发?

龙沉生:这项工作已从一个单纯的拍摄工作变成了一项综合性的工作,执行、推进的难度超过了我们的预期。通联工作是第一步。我们通过视频截屏把照片打印出来,从6个主人公家乡附近的学校寻起。首先联系了大山包镇中心学校党支部副书记刘万春,找到了杨德旺和杨涛。幸运的是,在大山包采访时偶遇了杨光喜。视频里的刘冬梅年龄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孩子,寻找她费了很大的劲儿。我们拿着她的照片在大山包街上四处询问,当地有个老乡猜测她可能是刘家的女儿。与刘冬梅的哥哥联系后得到了证实,给了我在云南农业大学读书的刘冬梅的电话。第一次跟刘冬梅通话时,她怀疑我是诈骗分子,最后通过微信发了自己手持身份证和记者证的照片给她才消除误会。王青松,虽有他的联系方式,但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们通过永丰镇虹桥社区的工作人员找到了他的奶奶,又通过他的奶奶联系上了在慈溪市务工的王青松的父亲,当时他们父子俩正好在一起。确定采访事宜后,我们一路向东,风雨兼程去浙江。在浙江打工的威信籍女子罗跃芳告诉我们孟阳涛在河南打工,我们又辗转去了河南新乡采访孟阳涛。除了刘冬梅,其他5个人都没有实现年少时的梦。他们从最初在镜头前拘谨,到后来可以从容地面对镜头谈笑风生时,我们才发现,他们还在追梦。这很了不起!

记者:周老师参与了全程拍摄,你们遇到的困难是什么?这段拍摄经历于你而言,有什么样的感受?

王冰:这个问题由周开亮回答。

周开亮:最大的困难是与采访对象的对接、沟通,担心他们不愿意接受采访。他们的成长经历勾起了每个人对青春岁月的怀念,在他们的身上我好像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样子。每一次对梦想的追逐都是一次自我发现与成长的旅程,即使过程中充满了挑战与失败,但正是这些经历让我们更加坚韧和成熟。采访拍摄他们,不仅是一次情感的回顾,也是对未来可能性的展望,鼓励每个人珍惜梦想,勇敢追梦。

镜头之内的专注与镜头之外的专注

记者:《年少时的梦》的拍摄素材数据庞大,你们如何在这庞大的数据库里去选择、去割舍?如何处理这个过程中产生的纠结和矛盾?

王冰:这个问题由李继宇回答。

李继宇:整个素材有690G,1万多个文件。后期剪辑最大的难度是听同期声。剪辑之前,要把所有素材全部过一遍,整个片子存在大量的同期声和采访画面,我们要把所有的同期声和采访对照文稿筛选出来,然后进入非编初剪之后形成大概的视频框架,之后再进行精剪。在整个剪辑过程中,把握片子的节奏、实现编导的意图是一个很纠结的过程。随着剪辑的深入,会不断地修改文稿,反复比对视频,经常会卡在某个点上,到底使用哪一个镜头最优、用哪一句话最适合,镜头使用的长度如何取舍,这些都需要我们反复讨论和修改。

记者:《年少时的梦》里有一段关于四筒鼓舞的镜头,能跟大家分享一下这段经历吗?

王冰:在录制杨德旺、杨涛时,他们跟随的张开发团队是跳四筒鼓舞的,我们发现团队有非常规范的舞蹈动作,且生动而富于张力。了解到张开发团队在四里八乡很有名气,加上四筒鼓舞是昭通市传统祭祀舞蹈,2006年被列入云南省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单,2021年入选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从业者,他们正在起着传承的作用。基于以上情况,我们建议他们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但申报这条路对于他们来说,一无所知、无从下手。回来后,我们和昭阳区文化馆馆长熊伟联系,得知需要个人简介、从业经验介绍等信息,于是帮他们写了相关的文字材料,也让文化馆的同志观看了我们拍摄的视频。文化馆按照申报流程,与当地核查了相关情况,最后认为张开发和杨德旺具备申报资格,确定两人为区一级的非遗传承人。

记者:6个孩子中,刘冬梅是唯一的女孩子,年纪最小,也是唯一实现了“梦想”的孩子,她的身上有异于别人的地方吗?

王冰:在当年的视频里,刘冬梅两只手捏在一起,奶声奶气地说:“我要好好读书。”她做到了。读书,开阔了她的眼界和思想,她经常带着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在拍纪录片时,她坦陈了自己的想法,读书的意义不是为了走出大山,而是为了更好地服务大山。这或许是她独特的地方。

记者:6个少年最初的梦想有的已经实现,有的已然远离,《年少时的梦》在时间和空间轴上,如何表达实现梦想的不确定性?

王冰:梦想是什么?其实在拍摄纪录片的过程中,我一直都在纠结这个问题。我会想起小时候,自己想当演员、当科学家、当工程师,或许在成长的过程中,我渐渐地忘记了这些“小目标”,但会突然想起来,会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成为之前想成为的那个人。梦想还在,只是不是当时希望的那个了。上初中的时候,我看了一本小漫画书《丁丁历险记》,那个总是在冒险、总是在维持正义的记者丁丁成为了我笃定的人生梦想。而我现在的确是一名记者。从业34年,不可否认工作带给了我很多快乐,通过记者这个职业,我了解了自己,也开始渐渐地了解世界,这让我的内心很丰沛。杨德旺和他的伙伴们经常会说,现在我的梦想就是要让家人幸福,让他们过上美好的生活。这便是成长之后更笃定的梦想,只要坚持,就会实现。

《年少时的梦》里的孩子,很多都没有实现自己最初的梦想,这很正常。就算是现在,你突然反问自己,会发现原来自己也没有成为年少时希望的样子。这很重要吗?或许是重要的,当我们努力朝着最初的梦想前进时,是幸福的,只要不放弃,一切都会慢慢发生变化。我们通过12年的时光来断定别人的梦想是否梦碎,是狂妄的、武断的。在未来的岁月里,慢慢地坚持,慢慢地积累,时间会发酵出梦想的果实。今天,20多岁的他们还是少年,梦想还在继续,他们不放弃,我们又怎敢断言。我们或许只是通过当年的随机采访来了解一群努力奋斗的年轻人的故事,然后被他们的勇气和不懈努力所感动。而我们也还在等待,等待岁月带来的梦想和奇迹。


昭通市融媒体中心记者:马燕 汪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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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倪娜   责任编辑:谭泽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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