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5-01-07 09:46总有一种味道会穿越时光,在岁月里发酵,让人永远不能遗忘。对于昭通人而言,这种味道少不了万和酱香。
早上9点,老孙准时拉起卷帘门,然后系上围裙,揭开缸盖,浓郁的酱香与鲜美的醋味瞬间交织在一起飘向街面。“打一瓶酱油!”“买7元的醋!”很快,附近的居民带着大大小小的瓶子,循味而来,为生活添油加醋。远方的客人,则是看中了柜台上包装精美的酱和醋,想把它们带回去。不一会儿,老孙已经忙得满头大汗,蜷缩在暖炉边的那只猫却懒洋洋地吹着胡子。
这里是陡街68号,万和酱菜厂最先一批布局的店面之一。清冷的空气还没有被阳光完全焐热,陡街,这条昭通古城的中轴线已经从睡梦中慢慢苏醒。
(一)
陡街的命名与它的地形有关,整个街道建筑在一片斜坡上,东高西低,东与云兴街相连,西与西街相接,无论是从地图上俯瞰,还是从历史中纵览,都是特别醒目耀眼的存在。
作为昭通古城最繁华的地段,陡街上的商铺规格统一,瓦灰色门面上方呈半月弧形,厚重的中式风格与浪漫的法式风情撞了个满怀。这里商贾云集,行业多样,时兴的服饰、特色小吃、新鲜的玩意儿……看得人眼花缭乱。
年深月久,街道上的长方形青石已被磨得十分光滑,但这条街的棱角却依然分明,它有着自己的节奏和灵魂——一半执烟火以谋生活,一半望星空以追远方。
往上走,可抵达昭通古城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辕门口,昭通镇署衙门所在地。每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总会吸引很多人来到这里,年轻男女拎着大包小包匆忙路过,带小孩的妇女在树下安静地织着毛衣,年过古稀的老人常常什么也不做,只是眯着眼睛享受这惬意的时光,任由收音机里传来零打碎敲的声音,随着古城的一呼一吸上下波动。在镇署衙门与陡街交会处,有一座石牌坊,七八米高,全用青石塑成,上面有三个门洞,上方雕有云纹,形似宝塔,看起来稳固而气派。
如果时光回溯,你会看到身着青衣长衫的男人们和身着时髦旗袍的女人们涌上街头,而称霸云南的“滇王”龙云就站在这里,仰望苍穹,指点江山。
时针拨回1937年,日本侵略者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也是在这里,无数昭通儿女前赴后继、以身报国,沿西街进入济川门,经陡街、怀远街、元宝山入贵州威宁,向曲靖进发。老百姓在这里送别家乡子弟兵出滇抗战,他们中有父母送儿女的,有妻子送丈夫的,有儿女送父亲的。沿途群众有送鸡蛋的,有送烧洋芋的,有送荞粑粑的……送别亲人的情景感人至深,成为陡街不可磨灭的深刻记忆。
若是想寻找浓郁的烟火气,你可以沿着坡面往下走,那里连接的是西街,集购物、休闲、娱乐、饮食为一体,吸引着大量外来人口经商务工、谋求生活。华灯初上时,街面人声鼎沸、摊点火爆:牛蒸蒸、麻辣烫、春饼、砂锅米线等地方名特小吃挑动着行人的味蕾,向人们展示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的生活真谛。
有人说,生命的美丽,在于懂得顺应自然,于曲折之中走出自己独特而美丽的人生之路。人生中的许多幸福,总在拐角处。陡街正是深谙其中的道理,在与辕门口会合后,它巧妙地转弯,与巩固街、怀远街不期而遇。它似乎在用自己的走势告诉人们:笔直和整齐划一不是标准答案,无限可能才是。
晴天的傍晚时分,站在石牌坊往西看,你会看见远山含黛与落日熔金深情相拥,巍峨的城楼与璀璨的灯火相互映照。再稍晚些,从西街漫步到陡街,站在辕门口回望,一轮皎洁的明月从云兴街的屋脊上升起,在无边夜色中穿越百年时空。
(二)
文化是一个城市最深层的记忆,而昭通古城最深层的记忆与陡街84号有关,著名的国学大师姜亮夫就是从这里走向世界的。
姜亮夫是楚辞学、敦煌学、语言音韵学、历史文献学、教育学家,曾师从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章太炎等一代大师,著有《中国文学史论》《屈原赋校注》《楚辞书目五种》《敦煌学概论》等作品。
当明媚的阳光从黛色瓦片上均匀洒下,陡街84号就鲜活了起来。儿时,姜亮夫也曾充满好奇,兴奋地用小木棍搅动院子里的鱼缸,四处逃窜的金鱼吐出的一圈圈泡泡化作了天上的云彩;早晨,空气中弥漫着热气腾腾的早餐的香气,老昭通城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姜亮夫也曾站在林盛园门前,成为排队人群中的一员,只为吃到刚刚出炉的鸡蛋糕和沙琪玛;在陡街的书店,姜亮夫翻阅过无数古籍,那些泛黄的书页仿佛在诉说着历史的沧桑,陡街的书香与市井的喧嚣交织,为他提供了观察社会、体味人生的独特视角;无数个夜晚,姜亮夫倚着雕花木椅挑灯夜读,抄录书本,月光也忍不住透过窗台,偷瞄他为何如此专注?后来路过月中桂时,姜亮夫偶尔也会撩起长衫,信步走进去买一份绿豆糕,那细腻的口感从此成为了他难以忘怀的故乡的味道。
那些年的糕点香气、那些年的书卷墨香、那些年的人间烟火,成了姜亮夫记忆中最珍贵的片段,也让他学会了如何将生活与学术相结合。对地方文化的深厚积累、对民间文化的浓厚兴趣,如同一颗颗珍贵的种子,日后在他的学术研究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最终闪耀世界。
漫步在陡街的青石板上,我们从岁月凿刻的印痕里依稀看到了姜亮夫清瘦的身影。
(三)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陡街,那些卖菜的、卖早点的小贩们便开始忙碌起来,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构成了最生动的市井交响曲。以前的陡街,比现在还要热闹许多,小贩纷纷从街上经过,扯着嗓子叫卖韭菜、香葱。年轻姑娘挎着篮子,里面装满了本地青辣椒,细声喊道:“买青辣子哟!”卖小吃的也纷纷凑上来:“吃(买)热米粑粑!”特别是伴随一声声仿京腔味的吆喝声传来:“冰……糖……葫芦……儿”,只见一个小商贩扛着插满冰糖葫芦的稻草把子从巷子里蹿出,后面围着一群馋嘴的孩子。
在刘廉昌的记忆中,那时的陡街宽十五六米,商铺前面有约1.5米宽的石坎,石坎下面才是街道。陡街的下边,有一座巍峨的城楼。城楼下边有三个城门洞,中间大两边小,中间的城门洞可容得下带篷布、篷杆的货车通过。城门洞的上边是城楼,这是三层木结构的楼房,由木柱和有雕花的门窗组成,呈土红色,房顶用黄色的筒瓦盖成,所以城楼的气派比石牌坊更庄重。从城楼上下来,两边是城墙,城墙从南北两个方向延展开,城墙两侧边上有“之”字形的梯子,可直达陡街。这座古城从清雍正七年(1729年)开建,迄今已有近300年的历史。有了石牌坊和城楼上下呼应,陡街这条街道便自成一体了。
下午,一些远处的农民和异地商贩才挑着担子气喘吁吁地赶来陡街卖土特产。离城较远的农民卖他们捕获的野味,外地人卖永善的橘子、巧家的芒果、会泽的挂面等。茶馆里,老年人围坐一桌,棋盘上的黑白博弈,诉说着他们闲适的时光。孩子们在街道上追逐嬉戏,笑声在石板路上回荡。
(四)
陡街,不仅是一条街道,更是昭通人情感与记忆的归宿。在陡街长大的杨勇没有离开家乡,而是子承父业,在这里经营着杨记木甑子专卖店。
“用木甑子蒸出来的米饭,不仅软硬适中、粒粒晶莹、蓬松,而且还有一股纯天然的味道,那种味道里含有稻米的自然清香,略微夹杂着渗透入米饭内的柴火香、甑子杉木香以及竹香。”今年46岁的杨勇不喜用电饭煲煮饭,仍然坚持用木甑子,他希望将这种传统的煮饭方式传承下来,因为那是人间烟火,更是浓浓乡愁。
说起陡街,杨勇打开了话匣子。林盛园的鸡蛋糕、月中桂的绿豆糕、吴二师家的汤爆肚、酥软的熟牛肉……数不完的美味,无一不令人垂涎欲滴。逢年过节,街头的万和门店前也常常排起长龙。岁月更迭,店主的面孔或许已发生改变,但那份坚守与传承,让每一种味道都承载着温度与故事。春节期间,龙灯会为陡街带来别样的年味,龙灯游行与烟花绽放的交相辉映,让这条街道成为欢乐的海洋。
在陡街转弯的一段,遍布着许多毛线店,妈妈们在这里比拼织艺、花式炫技,因此也被称作是“毛线一条街”。走进一家名叫“暖洋洋”的毛线店,只见七八名妇女围着暖炉谈笑风生,毛茸茸的线团随着她们灵动的手指飞舞,一勾一拉,便成了各色花纹。橱窗里摆放着五彩缤纷的毛线和亮晶晶的珠扣,围帽、斗篷、马甲、连衣裙……各式各样的毛线产品挂满了屋子。老板娘名叫李琼,经营这家店铺已经30年了,最开始讨生活的小店如今已经成为了她热爱的一份事业。她说,20世纪90年代是毛线街生意最火爆的时候,虽然街上的铺面是土坯房,但街道上人头攒动,到了节假日更是挤得水泄不通。后来,外出的人口增多,加上网络购物的冲击,只有少数几家店坚持了下来。
“机器织的毛衣很呆板,也没有融入织衣人的情感,始终不够温暖。”李琼说,只有通过一双双柔软而温暖的手精心编织,毛线才会有生命力,五彩缤纷的毛线可以化身为抵御寒风的盔甲,穿在身上后,最黯淡的乌云也会变成最绚丽的晚霞。现在,每天都有10多个姐妹过来陪她一起织毛衣,她们想把这份喜爱传递给更多的“80后”“90后”。
陡街上还开着几家手工布鞋店,皆以黑色、青色布面为主,是最低调的存在。过去,母亲手执针线纳鞋千层,让远行的孩子不至于在赶路时弄伤了脚,小小的一双鞋却装满了母亲的担忧,写满了绵延无尽的关怀。如今,时过境迁,工厂里的各种皮鞋、运动鞋、休闲鞋霸占了市场,陡街上只有一两家不起眼的小店还坚持着。
陡街,是历史的记忆,是生活的画卷,是时间的低语。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岁月静好的模样,也可以感受到生活的酸甜苦辣。
时代在变迁,陡街也在悄然变化着,老店铺与新面孔并存,传统与现代在这里碰撞、融合。但无论怎样变迁,陡街的烟火气息与民生百态,始终是这座城市最温暖的底色。每当节假日来临,这里便热闹依旧,各种手工艺品、地方小吃,让人目不暇接。而这繁华的背后,是无数人对故乡的深深眷恋,对生活的热爱与追求,更是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昭通市融媒体中心记者:谭光吉 杨 明 唐龙泉飞 莫 娟 毛利涛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