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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18 11:422024年初冬,多晨雾。云消雾散,暖阳高照,曲靖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会泽县土陶技艺代表性传承人赵剑背上箩筐,提着锄头,来到了挖泥寨后山中,采挖制作土陶的原料高岭土,开始他今年第6窑柴窑土陶的制作。
挖泥寨位于会泽县宝云街道华泥社区,因其土陶制品闻名遐迩。赵剑从他的土陶作坊出发,行一公里余,入华泥小学围墙外,择小道而行,来到了祖辈们挖泥的地方。
制作土陶的原料名高岭土,又叫“瓷土”,是一种黏土矿物。因首先在江西景德镇附近的高岭村发现而得名。由铝硅酸盐类矿物在风化过程中形成。呈土状或块状,硬度小。湿润时具有可塑性、黏着性和体积膨胀性。烧制时耐高温、不容易开裂。这种颜色白而微黄,粘性强而不易断裂的优质特征的高岭土,让赵剑等土陶艺人爱不释手。
在赵剑的土陶作坊里,浓烈的土陶文化气息扑面而来。陶艺文化墙,正在晾晒中的陶坯,用陶罐做成的水景观,栽花草的陶盆,就连浇花用的陶瓢,都散发出华泥土陶的浓烈气息。
树枝上麻雀的啼叫,轻盈如风铃,唤醒晨曦的梦。温暖的阳光洒在作坊里,温暖如棉袄,书写艺术的诗。赵剑把高岭土倒在小院里,用斧头敲碎,反复多次,至颗粒状时,铺开风干,然后用机器把风干后的高岭土磨成面粉状的细泥,备用。
从“一抔泥巴”到一件精美的陶器,要经过挑泥、揉泥、拉坯、塑形、晾坯、修坯、烧制等20多道程序。勤劳而智慧的陶艺人,通过灵巧的双手,把沉睡中的黏土转化成维系人类情感的精美器物。
冬天的气温低,赵剑的妻子倒了些温水在粉状的高岭土上。赵剑赤脚踏入,反复踩踏,让水分充分钻进每个泥土的缝隙。踩泥的顺滑过程,赵剑感受过无数次。踩踏成糊状的泥坨后,赵剑把泥巴坨坨摔在桌上,用手反复搓揉,反复摔掼多次,让水和泥更加融合在一起。这种看上去像玩泥巴的乐趣,赵剑体验了多个春秋。如今,陶艺人多用搅拌机来代替古老的人工踩泥和揉泥过程。
传统的手工土陶制作中,拉坯环节非常关键,需要耐心、细致和创意,非常注重坯体的质量。在塑形前,要称重。塑形时,要保证坯体的厚度均匀。如果某些部位过厚或过薄,在烧制时受热不均,薄的地方容易先收缩,从而导致开裂。
用手轻轻一拉,用指轻轻一揉,软糯的泥巴就变成了自己想要的形状,这种创意和自由或许才是真正的艺术。不同样式的陶坯,最能体现制陶人的艺术想法。不一会儿,泥土像施了魔法一样,在赵剑手里的泥土被拉成了砂锅、茶罐、酸菜缸等陶坯。
脚踏转盘式的拉坯机对人的体力消耗大,而这种原始的人力拉坯机也随着时代的进步被机器拉坯机所替代,使得制作过程也较之前迅捷、简便。赵剑又开动脑筋,在转盘上套了一个自行车轮胎,加了一些独门“机关”,用他的话说,“可以左脚控制通电、右脚控制转速。”时代在进步,传统手工业也获益其中,在不断的变革中传承,使之更加适应时代的发展。
拉坯塑形后便是晾晒,使水分蒸发,进行下一步的加工。晾干的陶器需要经过人工修形,磨掉边棱,让它更加精致。如有必要,便是给修好的陶品进行上釉,而釉的来源与上釉方法,赵剑有着自己独有的配方,而这种配方一般是不外传的。
装窑过程看似简单,其实也很讲究。赵剑的土窑为柴窑,没有古老的“龙窑”大,也没有现代化的“电窑”那样小巧玲珑。让人没想到的是,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柴窑里,竟然可以装下1000多件陶艺品。赵剑夫妻二人精心配合,经过一个下午,终于把清一色白里透着微黄的一千多件陶器放入柴窑中,等待烈火的考验。
笼中的小狗传来几声“汪汪”的吠声。赵剑把装好土陶的窑口用稀泥浆封住,在传统的点火仪式后,点然了窑中的柴草。
烧制过程中的温度控制非常关键。升温速度不能过快,要给坯体足够的时间适应温度的变化。先用小火慢慢升温,然后再逐渐加大火力。
每到烧窑时,挚友常来帮忙。因是冬季,晚餐地点选择在柴窑旁边,一是方便加柴控温,二来在热乎乎的窑炉边上,非常暖和,别有乐趣。
野生荠菜倒入赵剑亲手制作的土陶砂锅中,加上在木炭火炉上熬煮了将近一下午的老火腿猪脚,散发出来的香气只有闻过的人才体会得到。
围炉夜话,其乐融融。赵剑讲述了挖泥寨的做陶历史和他的学艺过程。
史志记载,早在三百年前,挖泥寨就开始做陶。挖泥寨烧制砂锅、茶罐的创始人叫邓伯生,湖南宝庆府(今邵阳地区)武明州万安二都人氏。最初只是烧制铅罐供矿山炼铜、炼铅锌之用,后来慢慢烧制砂锅、茶罐、花瓶、茶壶、茶盅等土陶制品,并将全套制陶工艺传给赵、李、尚三姓村民。这些质量上乘的土陶制品一上市便受人喜欢,小小的挖泥寨名声大噪,邓伯生也被世人尊称为“砂锅邓”。
出生于1977年的赵剑,彝族。他16岁初中毕业后,赋闲在家一段时间后,随他的老表做陶烧窑,掌握了一定的做陶技术。结婚后,岳父把做陶技术倾囊相授,加上自己的刻苦钻研,历经三十余年的探索与拓展,目前已经成为曲靖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会泽县土陶技艺代表性传承人,还成为“珠源英才育人工程”首席技师、市级乡村工匠、县级乡村工匠名师等。
挖泥寨的土陶曾采用长长的“龙窑”烧制。“龙窑”容量大,费时耗力。“有时一年到头才做得出一窑的陶坯,如果火候把握不好,把陶坯烧坏,一年的功夫就白费了。这种风险大的‘龙窑’不适合家庭作坊,现在基本淘汰了。”赵剑告诉记者,随着现代技术的发展,很多地方的土陶采用炭烧、气烧或者电窑,可省时省力,但烧制出的陶器品质色相都不如柴窑,最大的缺点是烧制出来的成品基本上一个颜色,不受消费者喜欢。“所以,对家庭作坊来说,最适合的就是柴窑。”
柴窑就是用木柴烧制土陶工艺品的窑子。它是泥土与柴火的涅槃,考验的是掌窑师傅的经验和技术。技艺高超的师傅能从窑火中窥到陶器的成色与品质。柴烧难度相当高,存在很多不可控因素,跟气候、泥土、水分、柴火等有密切关系。“柴灰落在陶器上,在高温环境下,与空气发生氧化反应,陶器表面的釉自然成色,釉光莹润,图案千变万化,这是任何雕刻师都无法完成的艺术作品。”赵剑说出了柴窑的最大优点。
从烧制的陶器大小来看,已经从大型的砂锅、花盆转到了现代休闲式的用品,如茶杯、茶盅等小件精品上。这些土陶制品美观实用,深受市场青睐。“大件作品占地点,销量也不好,划不着烧。”赵剑认为,是现代人的高品质生活节奏带动了华泥土陶从大件到精品小件作品的转变。
烧窑第一晚,赵剑夫妻二人轮流值守加柴升温。“以前,我们一起坚守到天亮,第二天两人都非常困。后来,一个值上半夜,一个值下半夜,第二天就不太累了。”
在烧窑的第二天,火候的把控更为关键,工作量更大。赵剑从村子里请来了两个经验丰富的掌窑师傅来帮忙。张兴高是其中之一,他向记者讲述了他们那一代人卖陶制品的些许经历。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华泥土陶工艺品的销售主要通过制陶人用肩挑或者用手推车推着到外地去卖,主要是通过与外地人交换生产生活用品的方式来实现商品的交易。
张兴高说:“北到昭通、南至寻甸、西抵会东、东达威宁,都留下了我卖陶的足迹。出门就是半月,有时月余。可以用砂锅、茶罐、油缸换米、换包谷、换洋芋等,能换的都换。在昆明方向一带,有时还能用陶罐换车费。”
换回来用不掉的各种东西,他们就拿去会泽老街上卖。在张兴高看来,任何历史时期,华泥土陶人一直过着相对幸福的生活。
柔和夜风送蛐声,美妙旋律伴长更。夜深人静,陶艺人们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
技艺高超的师傅能从窑火中窥到陶器的成色与品质。烧窑第二晚深夜,赵剑从观察口看了一下温锥的变化,发现第三条温锥已经开始融化,说明窑内温度已有1300多摄氏度。从窗口往里看,不断翻腾的火海和老远就能感受到的炽热温度,仿佛置身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似乎要融化天地间的所有色彩。
通红的罐体在手电的照射下,闪烁晶莹剔透的光芒,意味着经过高温、柴灰、氧化等物理或化学的相互交融,一件件土陶将发生质的转变,变成真正的艺术品。
大火烧至第三天,赵剑开始减柴降温。冷窑两天后,清晨的薄雾把挖泥寨村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喜鹊枝头歌婉转,声声报喜韵如弦。赵剑小心翼翼地打开窑门,揭开这窑土陶的神秘面纱。
“哇,漂亮得很,各种颜色的都有。”柴窑烧制的艺术品中,没上釉的陶器呈咖色,褐色、红棕色,古朴美观。出窑的陶器胎质浑厚,叩之,声音清脆悦耳,如空谷鸟鸣。观之,纹理如星似线,似浩瀚宇宙。部分局部上釉的陶器更加点缀了古朴之美。赵剑说,每一次出窑时刻,都有很多期待,这种期待来自“进窑一色、出窑万彩”的经验总结。这是柴窑土陶特有的魅力。
充满期待的还有赵剑的老客户杨东昆等人。杨东昆在县城新大街与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会泽古城的南内街交叉口(会泽一中下面)的土陶店经营了二三十年,从赵剑等华泥土陶艺人手中进货销售。“我之前做的好多陶器作品,可能从杨东昆那里还找得到。”赵剑与这些老客户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只要一出窑,我就来挑精品,我见到精品就感到惊喜。”老客户杨东昆已经把收藏挖泥寨精品陶艺品当成了目前的最爱。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到电商兴起的这段时间,赵剑的土陶主要批发给像杨东昆一样的老客户。如今,他的销售方式也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
出窑当天,赵剑的舅舅以及挚友前来帮忙,就连四岁多的侄子也来凑个热闹。大家七手八脚,把各色各样的土陶艺术品摆满了院落。赵剑拿起手机,与腾冲的客户进行视频通话。那边传来:“全部要了,尽快打包发过来!”
出窑当天,恰逢周日,正在读高中的两个儿女回来帮忙打包发快递,一窑1300多件的土陶工艺品就这样卖完了。
快递发出,赵剑带领记者来到了他的土陶工艺品收藏室。走进一看,这里全部摆满了各个时期的精品陶器和他获得的各种证书。每一件作品他如数家珍,作为非遗传承人,赵剑的许多作品都获得过大奖,《双耳花瓶》在“2016年首届中国昆明陶醉中华——云南艺术节”精品评选中荣获铜奖;《花器》在“中国•曲靖陶瓷艺术作品邀请交流展中获二等奖;《脸谱瓶》获2015年曲靖市工艺美术品“爨美杯”铜奖,还有几件作品上过中央电视总台。
当然,赵剑也有他的担忧,“目前我们的原材料窑泥的挖掘是个难题,特别是优质原料难挖到。”
会泽是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会泽古城曾显赫天下,明清时期因铜的开采和冶炼,形成了灿烂的铜商文化和会馆文化。在距古城不到10公里的挖泥寨,在以赵剑、邓科满等非遗传承人的带动下,华泥土陶又迎来了闪光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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