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文苑 | 万类霜天竞自由——读《漂移的镜像：2023年中国诗歌精选》

《漂移的镜像：2023年中国诗歌精选》分为“朦胧诗人今何在”“腰间挂着诗篇豪猪的‘第三代诗人’”“在先锋大路上狂奔的口语诗人”“深度意象的言说姿态”“形式变构与人性聚焦”等14辑。主编周瑟瑟在书中清晰地展现了诗歌文本的理论逻辑与现实路径。我很少看到编辑会在年度诗歌选本上下这么大的功夫。在序言《从漂移的镜像里观察当代诗歌的骨架》里，周瑟瑟认为“：一个编者必须跳出个人的狭隘小圈子，站在诗学价值与诗史意义的高度来对待一个选本。”

粗略剖析，这部诗集有以下特点：

诚挚，深情。里面的很多诗歌技巧成熟，语言意象无可挑剔。该书容不得虚假、虚伪、矫情，徐敬亚的《在宁国得到安宁》直面灵魂，散发出人性的芳香。“此刻，铺满整个江湾的红杉林/满脸绯红/本来与我无关”“羞愧是一间自己开设的教堂/告解者兼神父”。忏悔意识是当代中国作家乃至知识分子缺少的一种素养，所以我们不时会看到“做戏的虚无党”潇洒的身影。

“看见两个哑巴在说话/用手语/他们没有需要回避的词/也没有需要回避的事/我站在一侧/内心羡慕/已多年没有/这样毫无顾忌地说话”（喻言《看哑巴说话》）想起巴金老人在《随想录》里呼吁的“讲真话”的话题，仍然显得沉重。“这已不是以诗人为骄傲的时代/钟声提示我/生活不在此地/墓地外的街道才流淌着生活/吵闹/商业/恋爱/妄想”（树才《兰波墓前》）尽管“墓前的十字架一律指向虚无”，但诗人对兰波墓地的深情凝视，仍然让我感受到了一份莫名的慰藉和感动。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若干年前，诗坛有“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之说，与之对应的是意象诗写作与口语诗写作。红杏枝头春意闹，旗帜之下的面孔千差万别。评判尺度不同，内涵各异。在《漂移的镜像》里，口语诗与意象诗相得益彰。“良人难遇/但其实不如借水月/看清自己/换一个角度/黝黑的浅浪/已抹平了很多事情/能认出良夜/也算没看错一个出发点”（藏棣《良夜》）意向叠加和镜头转换构建了诗人的生活现场。“深度意象是从语言内部去激活语言”，这是意象诗的魅力。

多重音符的合奏。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中老年诗人别有一片浩瀚天地。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年龄是苔痕累累的台阶，台阶密集方能登高望远。写过《中国，我的钥匙丢了》的梁小斌拒绝《融化》：“这块冰的内核是一块褐色的石头/石头上刻着几个字/融化到此为止。”记忆中的北岛、舒婷等朦胧诗人，在当代诗歌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番号。“多年之后才顿悟/无论使用什么样的标准/风/才是飞翔的唯一高手/也只有风/在撞墙撞楼/撞山撞地之后/还能飞”（严力《飞》）历尽沧桑的诗人仍然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带他飞过绝望。“你偏爱用听不见的声音读一首诗/用铅笔在纸巾上写下难以辨认的字迹/就像无法复原的破碎梦境/你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你也已经感觉不到冷了/你偏爱的春天也有阵亡的花朵/它们延续了上一季的寒意”王寅的《你偏爱冷僻的词语》比波兰诗人辛波丝卡“我偏爱写诗的荒诞，胜过不写诗的荒诞”更“冷”，冷得让我想起30多年前读到他的名篇《想起一部捷克影片想不起片名》“我看见一滴雨水和另一滴雨水/在电线上追逐/最后掉到鹅卵石上/我想起了你/嘴唇动了动/没有人看见”。

为口语诗奔走呼号。“他们改变了中国诗歌的走向，让诗歌往当代的方向走。”在吸收古今中外诗歌精华的基础上，口语诗的创新与突破吹响了诗歌美学革新的号角。“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与繁花似锦的意象诗相比，历经数十年探索的口语诗已然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在表现万花筒般五彩缤纷的社会现实和变幻莫测的人性方面，口语诗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让诗歌回归生活，回归人性，口语诗功不可没。诗人沈浩波认为：“当前中国诗歌最大的问题，就是口语诗问题。当前中国诗歌最大的成就，也是口语诗的成就。”

于坚的诗体现了日常生活微妙的诗意，“黄昏/世界在晚餐/欧罗巴刀叉与亚洲筷子/演奏着美味的布鲁斯/夕阳走过世界的舞台/揣着它的玻璃瓶子/空着/盛着干透的光辉”“睡吧/世界不会在酒窖里开仗/一个好瓶子足够做千秋之梦”《好瓶子》里纤毫毕现的细节洋溢着温情，盛满了对世界的善意。

诗歌生态五彩斑斓地呈现。作家阎连科认为：“今天中国现实的复杂性和荒诞性，已经到了任何一个作家都没有能力把握的程度。”写过冷漠的《各人》的梁晓明，再次带来心灵的震颤。“我飞给黑夜看，飞给孩子看，我甚至成双结对，飞出一种斜翅的姿态给爱情看，但/我不飞给人看”“我们小心/在暮色里飞/在墓碑上飞/在荒坟与冷清的深山里飞/多少年来/我们一直一直努力拉开与人的距离”“拉得还不远/此刻/又被你们的嘴唇冷冷提起……”蝙蝠躲在深山老林，它们妨碍谁了？这首诗是自然界投向人类的“匕首”。

“谈及名人/对一个地方的改变/我说/莫过于/鲁迅对绍兴/沈从文对湘西/你说/现在/一个网红就可以改变一个地方”（游连斌《改变》）“你的替身/代糖/五维编码/时间延伸者/有可能随时转换的皮肤/与表情/世界尽头的/召唤者/转译着无尽的图像/风景/信息图谱/打卡点/报表/可盐可甜的语音/可彩可素的腔调”（谢湘《数字人在身边弥漫》）互联网时代，这两首诗相映成趣，相看两不厌。

以上议题粗略划分，相互之间交叉重叠。《漂移的镜像：2023年中国诗歌精选》展开了一幅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的画面。

作者：邓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