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2017-07-14 09:32◆唐永松
成片成片的甘蔗林,青幽幽的,布满我出生地的整个坝子。
甘蔗林边零零落落分布着土墙瓦房,草房,篾片房,房屋门前有自留地,自留地上有葱姜蒜苗、韭菜、牛皮菜、白菜……
自留地与自留地之间,有一尺来宽的泥巴小路横横竖竖,弯弯拐拐,连接坝上所有人家。
这就是我的出生地——楼子坝。
我不止一次深梦中徜徉在我的出生地。
每一次梦见我都生生噩醒,内心泛起阵阵颤抖,余悸连连。
一次算了,两次罢了,三次四次,次次如此,这究竟是为啥?
为什么我对我的出生地如此眷恋?
那里有我祖辈出生和死亡的气息在上空氤氲和萦绕,有我父亲严厉的呵斥和母亲温柔的呵护,那里有我童年蹒蹒跚跚的脚印和嘤嘤呜呜的哭泣,有我和伙伴们在甘蔗地里嬉戏,在横江河里凫水洗澡的身影……
但大脑的记忆毕竟是有限的,并且还会有遗忘和丢失,再加上随着年龄的增长,步入到中年,记忆真的是日渐衰退。
有时手里明明拿着这样东西,却还在四处寻找;有时起身要去寻找某样东西,可到了所要找的地方,却想不起要找的是什么了。
唉,时间真是残酷。我只有尽可能地去挖掘和丈量、追忆和眷恋、咀嚼和回味我的出生地。
27年前,当我拿着昭通师范学校录取通知书去派出所转户口的时候,心情并没有像好些人那样兴奋和愉快,而是无端地升起一股纠结和忧伤,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总觉得这户口一变,我就不再属于出生地的人了。
我很难舍,我很犹豫。
那天,我在派出所门口徘徊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进去。
倒是后来一个熟人看见我,还以为一贯腼腆的我是不好意思,于是主动拉着我进去。
后来随着工作忽左忽右的变动,更换,户口也一再调过来换过去。
我真的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朵蒲公英随风飘动,空空的,没有着落。
前年,我的房屋被彻底征用后,更有一种被连根拔起的失落感。
我常常感叹,以后我回去,再也没有老屋,再也没有居住地,等于是一个异乡的匆匆过客。
再联想到我的儿子,以后他似乎更是我出生地的外乡人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庙楼改作学校的教室,左右两壁墙上有窗没户,风可以肆意横扫。
冬天,那肃杀的寒风就刮得生痛生痛。
身着单薄的衣裤坐在冰冷的木凳上,趴在摇摇晃晃的课桌上,浑身冻得瑟瑟发抖,笔都捏不住,但还是要用力地捏着,用心地写啊写啊……
我依然记得,在炎热的夏季,我出生地上所有的男性,大人,老人,小孩,都横七竖八地在横江里尽情地洗澡。
一个脑壳冒出,另一个光头沉下;这边呼起,那边惊咋;你浇我一头,我泼你一身。
还有洗衣服的,淘菜的,挑水的,放牛洗澡的统统融在一起,河就像在煮着一锅沸沸腾腾的饺子,好不热闹。
在我四五岁光景的时候,母亲执意不让我下河洗澡。
祖父说,挨着河边长大的娃儿不学会游泳怎么行?要是遇上涨大水咋办?于是祖父就带着我在横江河里学游泳,母亲也无可奈何。
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那榨糖厂,也喊作糖房,同时也是生产队的保管室,还是队领导的办公地点,及保管生产工具和生产资料综合的地方,就像是一个四合院的形状,很大。
东面是面坊,它西面是熬糖房,北面是榨糖房,大门就挨着榨糖房。
南面的队领导办公室和保管室后面还有一排房屋,是养猪场。
在饿得慌的时候,好些人就在猪槽里找没有切烂的红苕来吃,我也是其中的受益者。
最喧嚣的时候是在冬季。
时间的脚步刚刚跨入冬天,整个坝子上的甘蔗砍来就送到这里,一直要榨到年末。
先把甘蔗在榨糖房榨成汁水,然后流进一个小池子,再通过小池子流进糖房的熬糖锅里。
熬糖是有程序的。
锅有十二口,一长排并列着。
挨着锅口的前四口锅是第一道工序,中间四口锅是第二道工序,最后四口锅起锅就是成品糖了。
在熬糖房外面还有一个酒厂,榨过后的甘蔗渣送到这里酿酒,称之为蔗皮酒。
不管是熬糖房,还是在酿酒房,都有一个高高的烟囱,整天整夜都在生着煤炭火熬糖烤酒。
我记得,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都会跑到熬糖房或者烤酒房靠着烟囱舒舒服服地取暖。
那些年月,我出生地的大人小孩,大都会在这里靠着烟囱取暖。
但更好的去处还是熬糖房,因为可以趁熬糖师傅不留意的时候,偷吃一点糖锅巴或者糖耳朵。
有时还把偷来的糖锅巴和糖耳朵积少成多拿出去,再用火熬一下,味道更好。
几个小伙伴张着嘴手舞足蹈又大呼小叫地称赞道:“唉哟,好吃,好吃得很,太好吃了!”
只要生产队领导不在现场,师傅们都会有意无意,或者是暗示我们小孩去偷吃,毕竟这些师傅都是本生产队的,毕竟那是个缺衣少吃的年代。
更快乐的是,十多个年龄大小差不多的少年在堆积如山的甘蔗渣上面摔跤,你挑战我,我挑战他,最后选出我们这一群孩子的摔跤王。
我清楚地看到,我的出生地,背靠山坡,面对横江镇,坐向大致就是坐北向南。
横江绕着南面自西向东,划一道弧线,弯弯的,像一张弓,奔涌前进。
一百米不到的老街、楼子口、石级、拜台排列成一条线,一直延伸到横江边。
所有的房屋基本都是以楼子口为中心点,沿着河边依次向两边展开,剩余的土地不是种植甘蔗就是种植蔬菜,还有就是水稻。
如果从空中俯瞰我的出生地,有点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大鹏,当然,还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箭。
楼子口是大鹏的头部,老街就是大鹏的身子,石级和拜台就是大鹏的嘴唇,而分布在沿河岸边的房屋就是大鹏展翅的翅膀。
比喻成一张弯弓,那沿河岸边的房屋就是弯弓,老街、楼子口、石级就是箭杆,拜台就是箭镞,背靠山坡的边缘就是弓弦。
花开花落,寒暑更替。
好多我的长辈和我的平辈,都一个个病去故去。
他们每一个离去的时候,我都尽可能前去参加,甚至还把他们送上山。
每送走一个,我的内心都会增添几许惆怅。
尽管我知道,他们中的一些人与我非亲非故,只是熟人或是邻居而已。
但我还是难过,毕竟他们都是我熟悉的身影,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或者是与我一道成长的平辈。
我们有过在太阳下一起说笑,在月亮下一起追逐的过往。
我们有过共同的悲、共同的喜,也有过共同的苦、共同的乐。
我们曾共同饮用横江水,也曾共同在这块土地上生息。
随着记忆的衰退,时间的掩埋,风雨的剥蚀,随着工业的发展,城镇化的进程,我出生地的原始概貌,在我大脑里已逐渐荒芜,也在我的视野里逐渐消失。
我不知道这是悲还是喜......
张荣炯艺术简介:
张荣炯,1978年生,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云南省书协理事,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云南印社中人,昭通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中国书协三届西部新秀理论班学员,出版有《牧心——张荣炯书法作品集》。
书法研习传统,以篆书、行书见长,书风雅正中和、朴实自然、文雅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