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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13 09:58■李国豪
常听说,许多大家,最不喜别人探视其书房,那里可是他毕生学问的由来。打个比方,有点像恐惧衣装被扒开,里面装着多少货,全都一览无遗。
我非大家,不会有此担心。何况木心老爷子说,学问是伪装出来的,德行无法伪装。你一开口,人家便知你的斤两。由此,坦承自己的学思经历,把人生中那些偶得的“书缘”拿来说说,与同仁交流,应该是有益无害。即或被骂一句暴露狂,也都无所谓。
当下的许多阅读方式,都谈不上学思。在微信、微博、网络读几篇文字,更谈不上。我有同学谈“读书生涯”,何时小升初,何时中考,何时高考,何时过英语四级,何时考研,如此那般夙兴夜寐……谈得唾沫四溅,其实全无益处,这些经历千篇一律,如同一个模子生产出来的螺丝向同行宣称自己的与众不同。其实,真正的学识多半源于自学。
人的少年时期,接收知识像海绵吸水。我在这个年龄段,只在家中如饥似渴地啃过一本残破不全的《西游记》,以及从邻居家读到的一套《薛刚反唐》连环画,除此无他。这导致我在“海绵”时期的自学非常贫瘠,童子功薄弱,先天营养不良。
中学阶段,除了应付考试,时间就浪费在《读者》《知音》《辽宁青年》中,浪费在摘抄三毛、汪国真的那些诗句里了。以至于上了大学时,读到余杰的《火与冰》,瞬间惊为天人,岂是课堂上的那些文学史等课本可比?觉得前些年的光阴全都虚度。八零后的同龄人们,估计都会有雷同的经历,都特别惧怕中国学者写的那些学术著作,绕山绕水,裹脚布般,长且臭。从此不爱读学术著作。
五年前,偶然接触余英时先生的作品,才发现学术著作也可以写得有滋有味。某个清晨,到马街西部客运站接爱人,等车,带着余英时先生的《中国文化史通释》,在车水马龙的喧嚣中,居然可以入定般读下去,真是快事。也是从余英时先生的作品里,顺藤摸瓜找去,找到唐德刚、何炳棣、杨联陞、吴相湘、严耕望等大师。用他们的学识与传承,映照我自己的学思经历,常有羞愧难当、脸红心跳的惊恐。
2011年的某一个清晨醒来,全国媒体都在悼念一个诗人,那时他只有一部诗集为大陆读者熟知——《云雀叫了一整天》,诗人叫木心。木心先生的学养之深厚,大陆当代作家难以望其项背。他的弟子陈丹青整理出版《文学回忆录》,其含金量让我的一个书房都自惭形秽。回忆录里说,福楼拜少年时的读物是莎士比亚、蒙田、雨果、马拉美。
我恍然有悟,三十几岁了,才摸索出读书“起点要高”的道理来。读十年《知音》,充其量是个多愁善感的情种;读十年《读者》,充其量就是个不入流的文青;读十年的余秋雨培养出的气质肯定不如读十年的余英时。文脉悠悠,讲传承和氛围,余英时先生这样的学者,木心这样的作家,都传承了民国时期那一代学人的学风——他们大多是温柔敦厚的君子,治学严谨,学养深厚。他们学贯古今,兼有西学背景,文字里有风骨。
常假设,要是我们从“海绵”时期,就可接触胡适、鲁迅、钱穆、朱光潜、朱自清、王国维、潘光旦、顾颉刚……那学思的情形就会大不相同。所幸现在省悟不算太晚,30年才懂得一点学思的初步,只能安慰自己,而今迈步从头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