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画像 （外五首）

◆赵宗会

写土气的诗，不给文字穿上花里胡哨的衣裳

不饮酒，只结交正直真实的朋友

在穷乡僻壤占山为王，落草为寇

不屑和故作清高却又招蜂引蝶的牡丹争宠

不谈爱情，清白之躯早已许给乡土

哪一座山不是我的情人

哪一条河不是我相思流淌的眼泪

骨子里总是隐去性别

想叫万物一声：兄弟

痛时可以饮醉百川

笑时可以摇摆江山

然后搂肩搭背笑看浪花淘尽无数英雄

乐于和孤独结盟

不喜把秋已凋落的消息告诉初冬

冷雨寒蝉，红炉小火

温一壶枣茶，执手瘦笔

于氤氲馨香中一一浮现出我

无 题

和这座小城一样越来越喜欢安静

一个人吃饭、睡觉、上班

木棉花在枝头悄悄探出红彤彤的脑袋

我才知道春天开始火样燃烧起来

偶尔和风一起奔跑

一起追逐山野里的桃花柳绿

心，还是留给白玉兰

它会开出大朵大朵洁白的念想

每天都伸出左手拥抱右手

在这人世间我一直用这样的姿势

拥抱着同一个我

我的兄弟姐妹

送葬的鞭炮声一响

一个人就急于奔赴大地

怕错过这个春天

要在身体里长出一颗相依为命的草

就得待到来年

为此我在这个繁华的人世间

尽可能多结交一些草木

多记住一些微不足道的名字

那样当我随口叫出苜蓿、节节草、打碗花时

它们都会像我睡在野外多年的亲朋好友

只要一开口喊出名字就会籍着秋风遥相拥抱

那样当某一天我也被粘贴于大地

想念故乡的父老乡亲时

穿过身体里的花草

都可以亲热唤我为兄弟姐妹

路过荒墓

杂草走到门前就止住了慌乱的脚步

每一位向土里生长的人都是英雄——

他们头顶都别着清明时节纸叠的白花

除了亲人

跪拜的是同埋大地的花草

正午的草丛没有红着眼的野兔

没有乌鸦在树上散布黑色的预言

更没有人会注意到一片荒凉的墓地

“当最后一个人忘记你时

意味着你是真正离开这个世界

真正死亡”

看着这一片荒郊野外的墓地

我突然想给每一座荒墓种一棵勿忘我

让灵魂在野外飞

室内宜栽花种草

宜教清风抚琴识字

假装自己是梁山归隐的第一百零八条好汉

赤手空拳打下的江山禅让给水浒传

英雄可以单枪匹马挑起人头水泊梁山

也可以褪去战袍看落花流水把史书轻翻

室内宜拈一朵花微笑

宜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不宜把灵魂种植在温室

除非土壤能让骨肉开出细碎的花朵

老黎山、八阵岭、飞来寺的风一吹过

灵魂就慌乱着赶去落地生根、开花挂果

重回故乡

重回故乡 儿时失忆

那片麦田在炉灶里化为灰烬

赶鸭子的小溪被水泥路封口失语

老房旁边树上的乌鸦已会反哺育人

我的大伯娘空洞的口腔再也啃不动青春的骨头

出生地没有我呱呱的哭声

空空的堂屋灰尘铺满寂寞

夕阳下的故乡

院子里一棵孤独的橘子树枯守着老房

只有风吹过荒郊时隐隐约约的亲人不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