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谈片

季 风

人从自己发出第一声啼哭来到人间，再到别人为其痛哭失声告别人世，这其中只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除了能够看到很多自然的景致以外，还会不断制造风景，也在不停地观赏这种风景。

我读福全的小说集《金色的耳环》，时不时就会冒出这样一个词：风景。是的，就是风景。比方《在路上》，写“我”奔波在出门——回家——出门——回家的路途中。出门和回家，本来应该是我们人类的一种生活常态，但如果总是在路途中，这就有些不正常。不过这一次，“我”却在车上遇着了一个黄头发的女孩，本以为可以弄出点故事，但结果却没有，不过至少让“我”的旅途多了一份异性的温情。在这篇作品里，福全不仅写了路上可见的风景，也写了“我”和黄头发女孩所构成的风景。《爱·欲》写“我”和赵晓瓶的恋爱，以及后来爱情的毁灭。爱和欲是不同的两个方面，无所谓对错。但通过读这篇作品，却让我领略到了这两种风景的风和日丽和风起云涌。《金色的耳环》写嘉丽老师和乞丐的故事，连接其情感的便是这只金色的耳环，这让我看到的或许是看上去不够美但却非常完美的风景。《往事不如风》写习影的初恋。其实，往事如风才是硬道理，时间无敌，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这是一种时空中的风景。《人性的面具》，写章子仪的女朋友紫藤要他做模特儿画人体，这让章子仪非常恼火并导致分手，后来又想到要让紫藤来画一幅自己的画像，而这时的紫藤已然没有了这方面的兴趣。以前看川剧中的变脸，觉得很神奇，其实，这人性的面具才更奇诡，是它把这复杂多变的人性遮蔽了起来，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很神奇的风景。《爱的气味》讲相爱的恋人，靠一种特殊的气味牵引，这个非常有意思。我觉得，正是这种特殊的气味，构成了另一种风景。《诗人之死》写诗人受不了环境的折磨，最终选择了死亡。写诗是需要一个好的环境的，当所处环境已经不适合写诗了，诗人的死也就会在所难免。我会在心里发问，莫非这种死亡也是一种风景？

文学是人学，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福全的《金色的耳环》，所收进来的七篇小说，无一例外都是在写人，写人的生存困境和精神苦闷。其实这种生存困境和精神苦闷，我以为可以归结为人生的不如意。对生存环境的不如意，就试图要改变它，改变不了，就要选择离开；对精神需求不如意，就要选择抗争，选择移情别恋，无果就选择死亡。人生在种种不如意的紧逼下，会不会溃不成军？文学作品正是记录下了这样的一个过程，也许这种试图改变不如意的过程，本身就不会如意，但却是非常有价值的。这种不如意的改变不如意的过程，却是在让我们这些人无限地接近如意。《在路上》中的黄头发女孩，也有不如意，但她却给了“我”改变不如意过程中的一抹亮色，让“我”可以感受到更好地接近如意的努力是有意义的；《金色的耳环》中的乞丐，我想应该是最不如意的人，但他捡到嘉丽老师金色的耳环，不是据为己有，而是执意要送还给嘉丽老师。这又是无限接近如意的更耀眼的亮色，哪怕这让嘉丽老师还一度嫌恶乞丐。

读完《金色的耳环》，我发现其中用第一人称来写的作品就有五个，占了全部七篇作品的一大半。我不知道福全放弃全知视角的第三人称，是有意要挑战难度，还是另有隐情。要知道，用第三人称来写小说，在视角和叙事上，可以做到无所不能，所以为很多作家在写作时所采用。而用第一人称，当“我”不在场的时候和地方，就没法写出来，从而就会影响到描述的自由度和广阔度。不过这样也好，在写作中就会少了不必要的枝蔓。而且这样还让我在读福全的这些文本时，有了更多的亲切感和亲近感。

自然界的风景我们看得很多了，山水林田道路，飞鸟走兽虫鱼，就这么点景致。而由人类演绎出来的风景，这才会真正千奇百怪，永远都看不完看不够。而作家的任务，便是将这一段段的风景描绘出来，制造出能够让更多人来欣赏的风景。我想福全正是做了这样一件事，他把他所观察到的人和事，通过过滤并作深入细致的思考，再来进行认真的描摹。当然福全这还不是一般的描摹。据我所知，福全的阅读量非常大，大得让我这样知天命的老者都非常羡慕。古今中外大量的优秀作品，他多有涉猎，像《资治通鉴》这样难读的大部头，他都买来读，而且还读得很用心；还有东西方哲学书籍，他也读了不少，这从他作品中大量的信息量和思辩力，就可以看出来。近年来在昭通作家群中，已有不少人强调要多读书，这是非常有道理的。要写好书就需要先读好书，我们需要有这样的共识。

我在书中读风景，书中的风景也在读我。对于福全的作品，我自诩为读了不少，但很多时候还是不得要领，不能把话说到点子上。因此更多的时候，我只能自说自话，或许不会有任何参考意义。我记得有一次和一位朋友聊天，朋友说印象派的画看不懂，问我是不是能看懂。我回答我这位朋友，我也看不懂。不过我又说，其实看不懂并没有什么关系，你喜欢看就是了，觉得好看就行了，又何必非要看懂呢。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自欺欺人，反正我就是这么说的。对于福全的《金色的耳环》，我觉得从多个角度来读也是很好的，重要的是福全不辞辛劳，用心用情为我们精心制造出了这一段风景，并还能够让我们尽情地欣赏到它，这就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