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2017-05-17 10:15□ 宋廷波
本为南宋沈姓富商私家花园的绍兴沈园,如果仅只是一座园林,即便历史悠久,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气场,能够吸引世人蜂拥前往,是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故事让沈园成为名园。
我抵达沈园时,细雨正淅淅沥沥地飘洒。园门上郭沫若题写的“沈氏园”三个字,在雨帘中颤颤巍巍地瑟缩着。
进入沈园,是一片不大的空地,边上有一尊顶长杂草模样丑怪的太湖石,上刻“诗镜”二字,据说取自陆游手迹。怪石名曰“诗境石”,这片空地也就雅称“诗境园”了。
尽管微雨纷飞,游客仍然成群成团,成堆成灾。游客步履匆匆叽叽喳喳,导游带有扩音器的恬噪声更是野蜂鸣叫般嗡嗡入耳。我只得用软纸塞了耳朵,换取一个无声的沈园。
在雨丝中走过荷池,览过孤鹤亭、半壁亭、双桂堂、八咏楼、宋井、射圃、问梅槛、钗头凤碑、琴台和广耜斋等景观,登上闲云亭环视,但见桃梅柳竹成荫,亭台楼阁错落,桥水廊径回环,淡烟柔柳迷离朦胧,溢满江南韵味。
唐婉,这个南宋时代的女子,幼时因家庭变故寄居陆家,与年龄相仿的陆游成了玩伴。随着年岁渐长,唐婉出落成仪态清丽、端庄洒脱的大姑娘,她温和善良、美丽娴静,才华满溢、颜值爆表,浓浓的书卷气使她气质大增,是惊为天人的女神。而陆游也长成了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更是才华横溢的文艺青年。随着青春的躁动,一种异样的情愫在二人心中潜滋暗长。于是,耳鬓厮磨、两小无猜的玩伴,成了情意相投、青梅竹马的恋人。
陆母唐氏见二人两情相悦、丽影成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便以凤钗为信物,为他们订下了婚事。鸳鸯交颈洞房花烛,才华横溢的两个文青,成了珠联璧合的一对玉人。
新婚燕尔,两人填词作对、相敬如宾,鱼水欢谐、情爱弥深,只羡鸳鸯不羡仙。这期间,陆游荫补登仕郎,走出了进仕为官的第一步,算是小有功名。但在望子成龙心切的陆母看来,二人沉湎鸳鸯帐,迷醉温柔乡,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严加训斥,责令淡薄儿女之情、求取仕途功名。可二人依然故我,让陆母恼怒不已,于是迁怒唐婉,认为是唐婉误了陆游的前程。
让陆母更为不满的,是陆游唐婉结婚三年却没有生育一儿半女。深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荼毒的陆母,年年岁岁月月天天盯着唐婉的肚子,唐婉的肚子却毫无起色。心急如焚的陆母,只好带着唐婉不断求神拜佛,期盼奇迹发生。
可是,奇迹始终没有发生。陆母对唐婉的厌恶与日俱增,后来,她请人为陆游唐婉算命,得出的结论是:唐婉与陆游八字不合,若两人的婚姻继续下去,儿子终必性命难保。吓得魂飞魄散的陆母强令陆游休掉唐婉,并放言“否则老身与之同尽。”陆游迫于母命答应休掉唐婉,却实在难以舍弃,就另筑别院安置唐婉,私下鸳梦重续、燕好如初。精明的陆母很快拆穿了陆游金屋藏娇的把戏,严令二人断绝来往,并为陆游另娶王氏为妻。
多年以后,礼部会试失利的陆游回到家乡,但见山水依旧、风景依旧,自己却仕途不顺、人面已新,越发沮丧颓废。在一个桃花灼灼的春日,落魄的陆游漫步沈园幽径排遣愁怀,却遇见了已嫁给赵士程正偕夫同游的唐婉。彼此对望的瞬间,双方都呆住了。阳光、园林、花草,甚至连草丛深处的虫鸣,仿佛都凝固了。说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是尴尬还是惊愕,是哀怨还是窃喜,是爱怜还是惆怅,那撕心裂肺的悲伤、刺骨锥心的苦痛,那积蓄已久的情感、雪藏心底的思念,齐齐涌上心头,却又生生卡在喉咙。深爱却不能相依,放弃却无法释怀,情丝千万缕,相对竟无语!
深谙陆唐情感的赵士程,安排酒肴让唐婉与陆游叙旧,自己却托故离开,只留下丫鬟在旁边伺候,主动为他们留下私聊空间。二人各说分别后事,喟叹世事如烟。短暂的私话之后,唐琬亲手向陆游敬了一杯酒,陆游一饮而尽之后呆立原地。唐婉留下深情一瞥,便向着池中水榭上的赵士程而去。望着和赵士程一起浅斟慢饮的唐婉,陆游挥笔题下一阕《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次年春日,故地重游的唐婉看到这阕题词,忍不住悲怆满怀、泪流满面。情意凄绝的她,依律和了一首《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写下此词不久,唐婉便在阴雨潇潇的秋天抑郁而逝。
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故事,流传至今并被世人熟知。而事实上,这个爱情故事里,还有两个更为悲催的角色:唐婉的后夫赵士程,陆游的后妻王氏。
赵士程,天潢贵胄、门庭显赫,其为人坦荡,是个宽厚重情的读书人,与陆游还可算文友。他对唐婉早就有情,奈何那时唐婉已是陆游之妻,他只能将自己的爱深埋。唐婉被休暂住别院,赵士程每天徘徊附近,倾听唐婉如泣如诉的琴声。他还曾到陆家求情,希望陆家能接回唐婉,得到的却是陆游另娶王氏的消息。于是,他顶住世俗的巨大压力,娶唐婉为正妻。他也知道,唐婉乃负气再婚而非真心嫁他,但他更知道唐婉的落寞孤寂,更懂得唐婉的心酸隐忍,故而怜惜尊重唐婉,对她温柔有余、体贴有加,总想用感情和时间抚慰其心灵的创伤。奈何,他跨越了身体的壁垒,却跨越不了心灵的藩篱,所以爱得越深、伤得越深。奈何,爱情苦乐皆无定数,总有时间愈合不了的伤口,总有新爱替代不了的旧情。
明知唐婉惟陆游是念,但在陆游仕途不顺之时,赵士程还是听从唐婉请求,帮助陆游走出困境。陆唐沈园邂逅之时,赵士程还“遣致肴”并给他们独处私话的空间。其爱之深,其情之重,其襟怀气度,莫不让人钦佩敬重!明知一片痴心枉付,却依然不厌不怠、不离不弃地相守,唐婉病故之后也终身未续弦,为其守候到孤寂终老。因为爱太真,所以伤太深。这份爱,爱得纯粹、爱得干净,爱得唯美、爱得神圣!
王氏,一个永远湮没在陆游唐婉爱情阴影之中、连名字都不曾留下的女人。陆游一生作诗九千多、填词一百多,还有各种体裁的散文作品若干,却不曾有片言只字提及她。或许爱情就是这样:爱着的,常常劳燕分飞;不爱的,往往白头偕老。这是爱情的缘分,还是爱情的宿命?
爱情没有对错,是非也就无法评说。陆游唐婉沈园的邂逅,凄迷了整个春天,也凄凉了所有爱情。从此,沈园的亭台楼堂,碑井壁槛,竹树花草,甚至泥土空气,似乎都填满了凄艳的诗词、染上了浪漫的色彩。事实上,沈园非爱园,它既不是爱皈依的圣地,也不是情生长的沃土。那一墙飞动的文字,不过是一声爱的凄叹、一曲情的挽歌。世人何以趋之若鹜?或许,每对被迫离散的爱人间,都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银河;每个曾经爱过的人心中,都有一座难以忘却的沈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