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

打磨铁的人

他有些耳聋

发丝上有汗水有铁屑

他在机床上

打磨着残余的光阴

中年人的想法

有些无奈和短暂

关于女人

他还有那么一点幻想

除了把自己打磨成

图纸上精密的尺寸

规规矩矩，几十年了

我听见他和一枚螺丝对话

凌晨三点，机床在梦里翻身

工厂在梦里苏醒

而他布满血丝的双眼

结在晨曦上的时光

开始慢慢下沉

巡线工

他的白天

是在寂静的山谷

用刀使劲砍，伸向电线的枝叶

惊动了栖息的鸟群

向着天空自由地飞

烈日会使空气沉默

温暖，潮湿

只留一个人呼吸

他还要捡拾

从城市飘来的塑料袋

以免惊扰线路

他独自生活在辽阔的北方

守护着铁塔，铁塔上的瓷瓶

清朗的星空下

戴安全帽的清瘦身影

匆匆踏着月色，月色下的小草

他家里的女儿在写作文

“我的父亲是位巡线工

他是电网的安全守护神”

他

他整整一个下午

都在打磨那根管道

飞溅的碎屑

开满空中的工业钢花

如烟花绚丽在脚手架

对于一个缺口的焊接

先要打磨

然后涂上药水

再用焊条

混合着发丝上的汗水

就会做到天衣无缝

他讨厌裂痕，易碎品

他是完美主义者

他的青春却打满了补丁

她

雨后玉兰

蝴蝶，扑簌着双翅

漂亮的女工

心思漫过朵朵紫丁香

她在奋力飞翔

她飞过输煤皮带

高高的冷却塔

远离了轰隆的机器声

她远离了电厂

她飞翔在银线上空

伴着电流

她飞过蓝天和月色

高山和流水

她终于奔向阳光了

奔向那松软的泥土

那里有许多种子

每一粒都有希望

每一粒都会在阳光下

破土而出

电厂女孩

电厂的女孩

最好不要戴安全帽

不要穿那一身臃肿的工装

而女孩依旧

是的，两样都要

安全帽里盘着漂亮的发辫

工作服中，是跳跃的青春

扳手，安全帽

香水，时装都要

当站在主厂房前

仰望巨大的建筑

复杂的构成

我想把烟囱做口红

主厂房做化妆盒

伴那激昂的轰鸣声

世界上最优美的乐章

送给电厂的女孩

在夜与昼的往复中

也许那支口红渐渐淡去

也许流年轮转写尽沧桑

只有青春永不褪色

我的姐妹

每个月

她也会有几天的疲倦

沉默如凋谢的花瓣

而我一如既往

依然抚摸，精心呵护

闲时我们也谈论时尚

服装，化妆品

关于家务

甚至关于男人和孩子

闭上眼睛，暗夜里

她的双眸含着星子

可以清楚地听到匀称的呼吸

触摸到如花的脸庞

是不是会有一天

她的心也会潮湿，锈迹斑斑

躺在一张巨大的机床上

做着定期保养

或者某一天她突然

以闪电般的速度

苍老，满脸老年斑

发出嘶哑的声音

一台机器是我的姐妹

而她却一直在透支青春芳华

我每天依然测试她的体温

如同测试不可预知

茫然的未来

漂亮女工

黄土高原是我家

风大，沙土飞扬

我记得小时的煤油灯

蓝色的灯花会跳舞

我用红肿的小手计算

童年的压岁钱

如今，为什么汗水在挥洒

抒写着波澜壮阔

我和我的姐妹

漂亮的电厂女工

用纤巧的手抚摸每台机器

用轻盈的脚步丈量车间

风吹向煤堆

雨滴落在安全帽上

在重复的劳作中

我们露出美丽的双眼

看不见苗条的身段

看不见口红的妩媚

看不见长发的飘逸

只有蔚蓝色的上空

飘过的白云

仔细聆听我们的热情

机器欢快的旋转

电流悦耳的声响

在渭北高原上久久回荡

你听，你一定听得见

风和沙，光明和温暖

在我们的指尖下流淌

永不停息

宋师傅

中年男人

秃顶，稀少的头发，花白

脸色黑沉，话语不多

一个有着糖尿病的男人

噪声考验着他的听力

电磁波的辐射，他也要经受

呼吸着呛人的粉尘

他严格按照《安规》要求自己

戴好安全帽，穿好工作服

他小心翼翼地劳作

每天背着工具包

包里有万用表，扳手

螺丝刀，电笔

这些都是和他相依为命的伙伴

他下班后唯一的乐趣

就是给家人炒几个小菜

喝几口小酒

高兴了

再哼上一段小曲

我再见到他时，在一个深秋

阳光明媚，秋意正浓

他疲倦的眼

沾满油污双手

他已经一个月没休息了

一台机组抢修

年底必须完成发电任务

小 芳

小芳是我的同事

她天不亮就起床

洗衣服，打豆浆

做好一家的早点

叫醒睡意正浓的老公

送走上小学的女儿

她总是第一个来到工作间

打扫楼道卫生

整理库房的工具

她头戴黄色安全帽

秀美的发，盘在帽中

她娇小的身材，甜美的笑

被肥大的工作服包裹着

她背着工具包

她是电厂仪表检修工

电厂有个姑娘叫小芳

她每天和我一起检查设备

消除缺陷

每当她低头，弯腰

那一小缕发丝沾满汗水时

她不知道

她紧固螺丝的姿势有多美

记 忆

夜班女工的芳名：兰兰，小敏

现在我如此想念她们

我见证了夜班疲倦的眼神

轰隆的机器上劳作的汗水

我记取守护输煤皮带黑色的眼

炉膛火焰映红的雀斑

我记取发电机飞旋纤瘦的身影

工作服里包裹的青春

还有扳手，安全帽，巡查卡

稳定的频率，不断调整的负荷

密密麻麻的曲线，闪烁的红色数据

我记取多少夜色，光明在升腾

雄伟的主厂房是光明与温暖

铁塔在屹立，银线向远方延伸

即使再大的风沙也阻挡不了

光明前进的脚步

我用深情，用心，用手中的笔

紧握奔腾的电流，贴近红色的光

用一生记取电厂

那些汗水滋养的记忆和传奇

试验颜色

那个女人在绿色的容器边

黄色的安全帽

像是一朵盛开的郁金香

她一生都在做着

重复的试验

关于水的硬度

纯净水只能是氢和氧

灵巧的手，晃动三角瓶

敏捷的眼光

捕捉由红变蓝的一瞬间

夜深时，月光轻轻流过

她眼角的鱼尾纹

也许她正想着

年轻时的一场爱恋

那个改变了她试验颜色的男孩

在电厂

我把自己塞进炉膛

把惶恐不安的身体交给了黑暗

而火焰把沸腾的水汽

使劲推向发电机

红色的电流开始流淌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新鲜的煤愈堆愈高

低于青草的呼吸

是属于我的颜色

我抚摸到郁郁葱葱

黄色的安全帽低垂的额头

注视着连续运转的输煤皮带

年复一年，同样的命运

没有停止的理由

北风一天比一天紧

让风吹透工装里的肋骨

冰冷的手指操作沉默的机器

那些始终劳作，不解风情的

在冷水塔下的人焦躁，健忘

再没有更红的火焰

如此接近燃烧

炉膛把冰冷的身体温热

又粉碎卑微的幻想

即使我流泪，成灰

李炜，笔名漱玉。中国电力作协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五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作品见《人民文学》《诗刊》《绿风》《延河》《边疆文学》等。诗集《生为女子》荣获第四届全国电力职工文学作品大赛优秀著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