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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4-12 10:27□唐永松
夜晚,湿漉漉的河风呼呼怪叫扇打在脸上,生痛又恐惧。
我打着煤油灯,不,准确地说,是把煤油灯放在一坨背篼那么大的油冠石上面,照着母亲在河边清洗衣服。
傍晚,从集体生产队劳动回来,母亲把饿得跳圈又喃喃狂叫的两个猪喂饱了,吃了饭,才叫上我为她照煤油灯到河边洗衣服。
我擎着煤油灯,让母亲走前面。“不,”母亲说,“还是你走前面。前照十,后照一。你懂不懂?”懂得了母亲的话意,我便走在了母亲前面,让母亲挑着两大木桶衣服跟在我后面。不过,这时不是擎着煤油灯,而是提着煤油灯了。
从我家到河边,沿着弯弯细细的小路走上五十来米,下到河坎,再走四五十米,就到河边了。这条河,叫横江河。
夜空很黑,也很冷,这已是进入冬季了。孤零零的煤油灯矗立在油冠石上,微弱的光轻轻地摇摇曳曳,似乎感觉不到它有任何温度和亮光。因为,整个河面上和河对岸都有明明暗暗的电灯光射来。这明明暗暗的电灯光来自河对面有着百年历史的古镇横江。那电灯光就是通过河边一排错落有致的房屋的窗户,或者是大门,穿过空旷而又宽阔的河坝,居高临下地透射出来,照在河面上,荡漾起白色的浪花。
我注视着这些起伏不平的浪花,一浪相似一浪,一浪又不同于一浪。每一朵浪花在这里亮晶晶闪耀了一下,顷刻间就离去。接着,另一朵浪花又来此亮晶晶闪耀一下,又眨眼而去。浪花接着浪花前赴后继着。正是这一朵朵前赴后继着的浪花,才填满了横江河。
河这边的地形与河那边的地形截然不同。河那边的河坝十分宽广又平整,上面铺上的油冠石全是拳头大小般,非常一律,就像是草原一样完全可以纵马驰骋。而这边的河坝就只有几米到十来米的宽度,一点不平整不说,上面摆满的油冠石全是大的大、小的小,十分不规则。背后就是垂直高度大约有30来米的斜斜的河坎。满河坎都栽的是竹子,以楠竹和慈竹为主,就像一道厚实的屏障,保护着河坎,保护着楼子坝。竹林一多,上面栖息的鸟就多。
这夜晚,有一只一直躲在竹林里嘎——嘎——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一声阴瘆瘆地仰天叫唤的鬼灯哥,也就是猫头鹰。它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是让人惊惶惶的。有时又扇动着厚实的翅膀,啪啪啪,搡打着枝桠,枝叶,弄出惊悸般的响动,又让人战战兢兢,汗毛倒竖。有时又扇动着厚实的翅膀,噗噗噗,唰地一下从这根竹子上飞到那边一根竹子上,弄出毛骨悚然的声音,又让人浑身耸立起一层层鸡皮疙瘩。再加上这边的河坝,那边的河坝,没有一个人影,没有一点人声。我真的惊骇到了极点。脑子里倏地冒出许许多多魑魅魍魉的传说,或许是看书,或是听龙门阵多了的缘故。唯恐传言中淹死在水里的水鬼突然从水里钻出来,据说,水鬼在水里力大无比,那我和母亲不就没有命了吗?于是我急躁地催促母亲:“妈,洗快点,洗快点。”
“快了,快了,稍微再等一下。”
说完,母亲似乎听出了我说话声中带着颤抖,于是问我:“松娃儿,你是不是听到鬼灯哥叫,害怕?”
“不,不是。”我撒谎道。
“它叫它的,你不要去想,就不害怕了。”
我按照母亲的交代,不去品味那鬼灯哥的声音,眼睛盯着煤油灯看。这煤油灯是带玻璃罩的,能遮风挡雨;也是铁骨架的,很牢固;灯芯能伸能缩,亮光也就能强能弱。从玻璃罩、铁骨架、转动开关等一处处烙下的汗迹、锈迹和人的气息来看,这煤油灯很有些年月了。但具体有多少年多少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煤油灯是从祖父手上传下来的,仅此而已。
河风不停地扇打在身上。母亲似乎没有感觉,仍然是光着脚,弓着背,摇晃着上体蹲在图钉一样摁进河里,大约两三米长一米多宽的一堆规则又平整的石头上不停地洗呀搓呀揉呀。这样的一堆石头,我们称为码头。在白天,一般是洗菜的人面对上游洗菜,洗衣服的人面对下游洗衣服,挑水的人则走到顶端挑水。
煤油灯的灯火没有被河风吹得摇摇摆摆,它只是自然地微微地摇曳着。倒是我有感觉,感觉河风很冷,冷的有些发抖,冷的我缩紧身子。幸好母亲已经洗完衣服了,于是又是我提着煤油灯走前,母亲挑着两大桶衣服走后,往河坎上爬去,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