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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4-05 09:49□ 杜福全
出生于1923年的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个猎手。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的竹楼上常年挂着一张收拢的网,椭圆形的,直径有七八十公分,像个巨大的鸟巢。这个网是用棕树皮撕扯成小块,像编制姑娘的发辫那样编织成筷子粗的绳子,然后再用这些细小的绳子结成网。在我七岁以前的记忆中,竹楼上的这张网从来就没有打开过,不知道它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
有一年夏天,正逢玉米挂包的时节,靠近山林一带的玉米遭遇了野山羊整片整片的啃食。上世纪80年代,村里人还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粮食常常青黄不接,每年都有一段时间要靠政府的救济粮过日子,乡亲们辛辛苦苦种出的庄稼,被野山羊坐收了渔利,都很气愤。村里有一个年轻人,经常在山野间出没,四处寻找猎物。经过一段时间的侦查后,他来找到我爷爷,很肯定地向爷爷讲述了野山羊的活动线索,一定要爷爷再次出山,把那祸害庄稼的山羊给收拾了。开始,爷爷对这事并不在意,说自己早已收山,年纪大了,跑不动了。后来,村里有几个大人也来找爷爷,谈起野山羊糟蹋庄稼的事,心里都忿忿不平。村里的其他年轻人,也希望爷爷能带领他们开展一次围猎活动。我后来发现,那些年轻人说野山羊糟蹋庄稼,实际上只是为了请爷爷再次出山打猎找一个名正言顺地的理由,最重要还是想体验一下当猎人的感觉。
爷爷从竹楼上取下那张闲置多年的网,在屋檐下的院坝里铺开,把一些被老鼠咬断的网线进行了修补。我才发现,那张网至少有二十来米长,三米多宽,网眼有小碗口那么大。爷爷仔细检查,把断线接好,修补完善后,熟练地把网收起来,挂在柴房的屋檐下。第二天一早,爷爷在腰带上别上镰刀,一个人出门去了。显然,爷爷对那个年轻人侦查的情况并不放心,需要亲自去现场查勘一下情况。
有针对性的围猎活动,前期的侦查工作十分重要。有经验的猎人,可以通过跟踪猎物的脚印、粪便、气味找到猎物的踪迹。爷爷告诉我,从脚印的大小和深浅可以判断出猎物的大小和多少,从粪便所含的物质成分和新鲜程度可以判断出它最近在什么区域活动。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猎物的气味。在山林中,沿着猎物留下的气味一路跟踪,气味淡的地方可能只是猎物路过的地方,而气味浓烈的地方,可能是猎物长时间栖居或者经常活动的区域。前期的侦查活动,需要在经验的基础上进行科学的推测,最后才能得到一个比较准确的结果。
那天一早,爷爷召集起村里的年轻人,对各自负责占领的山梁进行了分工,并对撒网的位置、围猎开始时暗号和追捕合围的路线进行了详细安排。然后,在爷爷的带领下,村里大大小小二十来个人,扛着网,别着镰刀,拿着棍棒,带上几只狗,兵分几路,意气风发地朝目的地进发。那一年,七岁半的我,尾随在队伍的后面,狐假虎威,激动,得意。
这次围猎的地方是一片杂木丛生的山林,爷爷带着几个年轻人,把网布置在林中一段村里人砍柴砍出来的路段。我和我的一个堂弟,一个刚刚七岁的孩子,被爷爷安排在离网不远处一个凸起的小山包上,安安静静的呆在那儿,眼睛盯紧着网的动静。我们的职责,就是负责守网,等着猎物落网。这段时间,整片山林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人为的声音。
一切准备就绪后,爷爷在稍远的一个山包上向各路人马发出暗号,得到各路人马的回应后,就知道人员已经就位了。然后,爷爷同样以暗号的形式发号施令,山野顿时沸腾起来,看不见人影,只听见“噢呵噢呵”的吆喝声响遍整个山野。爷爷站在山头上,目光敏锐地洞察林中的动静,指挥各路人马随着情况的变化临时调整围捕路线,朝着撒网的区域合围而来。
我的目光紧盯着撒网的地方,为这个震天动地的场面激动得手舞足蹈,却不敢发出声音。爷爷反复交代过,守在网边的人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以免惊动落荒而逃的野山羊突然改变逃窜路线。突然,山林中似有什么东西在往山下逃窜,似在林中晕头转向的地横冲直闯,一路下来,山野中的杂树在剧烈摇晃,林中的碎石在哗哗作响。漫山遍野的吆喝声不断合围而来,林中那拼命逃窜之物的速度越来越快,风声越来越紧,情势越来越紧迫。
我多么希望那祸害庄稼的野山羊赶紧落网,最好不止一只,而是好几只。正这么想着,突然,一道灰黑的闪电在空旷的林中一闪,不见了踪影,只见早就布好的网往里一收缩,拉动周边的草木剧烈摇摆。稍远处,爷爷朝山上大喊一声“收山啰”,然后迅速跳下小山包,朝着撒网的方向火速跑来。
一只皮毛灰黑发亮的野山羊,就这样在惊慌失措中落网了。从四面八方奔跑着赶来的年轻人,围着网中的猎物欢呼雀跃,一边看着爷爷用特殊的手法捆绑野山羊的四只脚,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各自在林中的精彩表现。
三十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亲眼见过一只鲜活的野山羊。不过,当年那野山羊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山野味,那光滑、阳刚而野性的角,那油亮油亮的皮毛,那四脚被绳索捆绑得不能动弹的眼神,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