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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08 15:08■杨犁民
菊花坐在溪水边照镜子,或者坐在山坡上,迎风拢拢自己的头发。风在菊花耳朵边悄悄说话,风嘴唇边的气息把菊花挠得得痒痒的,惹得菊花咯咯直笑。
这时候,阳光从头顶上流泻下来。阳光为菊花梳头。梳得细致而耐心。
阳光透明的手指真灵巧啊。菊花走到哪里,阳光就跟到哪里。菊花的头发千丝万缕,阳光的手指亦柔顺滑润,纤细无比。指甲上仿佛涂了金黄的指甲油,指肚白皙如凝脂。
菊花把阳光一把一把地收集起来,存在自己的坤包里。收集得多了,明晃晃的阳光就成了金黄色。所以,菊花的颜色并不是菊花本身的,而是阳光炼成的。而阳光只要一看见菊花,心情就更好了,笑容暖暖的,见山笑,见水笑,见风笑,见人笑,笑得大地也明晃晃的。
菊花珍惜阳光为自己梳理的头发。阳光不来的时候,菊花就自己梳理,不让它凌乱。菊花誓为悦己者容,每天用清风洗脸,用露水刷牙,在晨雾中淋浴,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菊花相信,只要阳光还在,温暖和照耀就不会停止;只要阳光还在,自己就会一如继往地美丽着自己。菊花坚守着自己的承诺,在几个月漫长的一生的时间里,开得灿烂,开到荼蘼。没有哪一种花像菊花这样地固执和坚守,依门守候,一诺千金。直到太阳跨过了北回归线,菊花容颜已老,生命将息,才随着最后一缕秋风,将已经枯萎的枝叶的柴扉,寂然关闭。
然而,关闭并不是放弃,而是追寻。菊花收拾行囊,关好柴门,追随阳光的脚步,去地球的另一边寻找阳光去了。等到春回秋转,菊花依然守候在静静的山冈上,为谁开放为谁歌唱。
露浓花重。露水里洗濯过的菊花,出落得天生丽质。菊花的皮肤就像琥珀和丝绸一样晶莹,脸上没有一颗雀斑和黑痣。然而菊花的内心却很清苦。要真正了解菊花,就得摘一朵菊花来煮。用菊花泡茶,与菊花交谈,可以清热解毒,也可以消愁去忧。菊花的清和苦,早已溶解在一杯菊花茶里。
如今发廊里的许多新潮发型,跟菊花的发型是一样的。都是跟菊花学习梳头,从菊花那里学来的:上部平滑流泻如瀑布,自头顶飞泻而下,在颈项处翻起些卷曲的浪花。菊花的发型最后经过万般演变,变成了大街上的新潮淑女,变成了海报上的百态千姿。
菊花是一架钢琴,每一个花瓣,就是一个琴键。菊花把琴安放在大地上,弹的全都是关于土地,山冈,天空和云彩的曲子。舒缓,平静,明媚,澄澈。鸟站在树枝上听,边听边梳理羽毛;人放下手中的活来听,边听边小声说话,拉些家常;河流也拐了个弯过来听,边听边放慢了脚步。
菊花自弹自唱,自弹自和。在菊花的歌声里,天空渐渐高远起来,河流渐渐清瘦起来。大雁也在菊花的歌声里开始远行。关于菊花的诗赋,古人也是多有偏爱。有忆菊,访菊,种菊,对菊,供菊,咏菊,画菊,问菊,簪菊,残菊,菊影,菊梦……菊花花期虽长,然而许多人都没有时间仔细看看菊花,许多人也只是看到了菊花的背影而已。菊花是婉约的,清丽的,但也有人把菊花写得很放浪,很决绝。
我想,这样的诗人一定误解菊花了。菊花没有这样的野心和霸气,也没有这样的惆怅和失落。菊花只有“采菊东篱下”,“心远地自偏”的恬然和自处。即便凋谢枯萎,也是心甘情愿的。菊花不怕凋零,菊花只不过是以此换取来年的重生而已。菊花拥有心灵之盾,菊花不需要黄金铠甲。阳光已经给了菊花足够的照耀,菊花的词典里,只有:“温暖”,没有:“寒意”。菊花怀抱身体里储存的阳光远行,走过天高地远,走在一生的时光里。尽管,面对秋刀霜剑的,往往只有菊花娇小的身躯。
菊花想开的时候就开,想谢的时候就谢,慢慢的开,慢慢的谢,一个人开,一个人谢。把花期拖得长长的,把时间走得慢慢的,完全不与春风同路。百花争妍,菊花无妍可争,只能孤芳自赏。但是菊花心里明白自己是开给谁看的。
所以,菊花还是很孤独。孤独是菊花的财富。菊花决定守住自己的孤独,守住自己的财富。空山上,一朵菊花开了,空山更空;十朵菊花开了,空山也就无所谓空了,空山是专为菊花准备的高房大屋。
起雾的早晨,菊花隐现在山冈上。菊花更漂亮了,仿佛淋浴云雾的仙女。菊花知道,霜雪将近。霜白瓦檐的时候,菊花理理衣领,踏上归途。
菊花只听见仿佛有种久远的声音破空而来:“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