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2016-10-21 10:14■ 李生钰
1976年深秋的那个早上,拎着自己那点寒碜的行李,装着父母亲友们的满满的、热乎乎的叮嘱,我,一个身单体薄甚至有些面黄肌瘦的少年,怀揣着对未来的惶恐忐忑和外面世界的期待,沿着乡间小路,走出巴中一个僻远的山村,走上了人生的追梦之旅……
当兵、提干、排连营团师……人生如夹道赛马,一程紧过一程,来不及甚至也容不得我过多的回头!
于是,匆匆奔忙之间,故乡的影子在生活中渐行渐远!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哪曾想,这一去,竟是四十余年!岁月如水,最是无情,蓦然回首,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已是桑榆暮景!而唯一涮不掉的是故乡在心底的烙印和眷念。
尤其这些年来,久居都市的日子,虽然习惯了满目的霓虹闪烁,车马喧腾,但我却始终固执地认为,故乡,仍是心中最美的那一帧风景;虽然也曾游历过全国各地的山川名胜,但始终觉得,它们远不如故乡那般能够时时给予我一种久违的亲切和温润。每每夜阑人静,偶尔独自踯躇在庭院外的小花园里,仰望故乡的方向,一种叫做乡愁的情愫,便不油而然地在心底里升腾和弥漫开来。
已经多少回了!
那一刻,故乡的每一处山坡沟坎、每一种花鸟草木,每一个故人旧事,如同电视里的慢镜头回放,在眼前一波波的清晰浮现,涨了又退,退了再涨。
那一刻,“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此心安处是吾乡”……那些一度封存在记忆中的所有关于故乡的诗吟词诵,也争着抢着从脑海里蹦达而出,生动在眼前耳畔。
那一刻,一个常年寄居在钢筋水泥笼子里的现代游子,一个曾经身历百战自以为早已心硬如铁的七尺男儿,眼睛里也会常常不期而至地蓄含着的泪水。不知道是恩重如山的故乡感动了我,抑或是我太爱着至今仍不算富裕的那片热土。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经年此生,无论海角天涯,走得出故乡的是我的身子,走不出的是对故乡永远的牵念。我,只不过是故乡放飞的一只风筝,再高再远,灵魂血脉里,都早已植下了故乡的基因。
记得几年前,有一回因出差到了南方海边,当听到解说员饶有兴趣地介绍珍珠形成过程的时候,不知道怎么,那一瞬间,我的心里竟突然泛起一种酸酸的涩涩的感觉。
故乡,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河蚌里的那粒沙子? 不是吗?
四十多年了,当初的懵懂少年现已花发渐生,物是人非多少事,皆如云烟转眼,可唯有故乡,如同一坛老酒,历久而弥香,那份熟悉的味道,始终执著地留存在我的心头梦里。小时的儿歌现在一样能够随心哼唱,母亲制作的泡菜、腊肉、醪糟、酥肉、煎鸡蛋的味道,依然在舌尖上留恋;父亲的草帽、锄头、扁担、箩筐、烟杆和脸上的皱纹、稀疏的白发,似乎触手可及;村里文化人讲的秀才赶考、范进中举的故事,仍记得一清二楚;与小伙伴们牧牛砍柴、嬉戏逐闹、赶场看戏的那些场景,如在眼前;生产队那些陈年旧事,历历在目。哪家的小伙子找不到对象,哪家的姑娘美若天仙;哪家老人如何过世,冬天打着赤脚上学读书,垫着砖头为生产队写黑板报,在公路上用扫帚写大幅标语,父母亲为我找对象相亲见面时的腼腆之情,入党时公社书记的谈话、当兵离开山乡的悲喜交加的心情……一幕一幕,任凭岁月流转,却仍然记忆犹新,仿佛就在昨天。
四十多年来,多少曾经看重的宠辱得失,早已随风而散,淡定无意。可唯有故乡,就像一粒种子,根植在我的血脉心灵,无论春秋冬夏,一如故我的蓬勃而生。它的每一点变化、每一个信息,都时常牵动着我为之而喜、为之而忧……直至今天,但凡在报刊荧屏上看到有关故乡的报道,我都会触景生情,格外关注留心;故乡来人,总会热情耐心地招待一番,心中方才坦然。家乡有什么要求和亲人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哪怕力有不逮,也会当成分内之事,尽力帮忙协调;逢年过节,总是要给家乡儿时的伙伴和同学打个电话,叙一叙旧情,听一听乡音,那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愁绪才能得以熨帖和释放。每次回到老屋,也总得去走走童年常走的路,看看那熟悉的山水,或去祖坟上一炷香静坐片刻,或与乡友乡亲们家长里短的摆谈几句……多少年独自在外的念想与饥渴,便会在那一刻得以慰藉和满足。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游子万里情。
年轻的时候,读着文人墨客那些思乡恋亲的诗词歌赋,总有几分不解,甚至以为不过是一种为赋新诗强说愁的煽情而已。此时此刻,当我也因了故乡的声声呼唤、却又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字句回应的时候,我懂了!
可那似水年华啊,再也一去不返!故乡的圆月,也已只能成为千里之外的仰望与共!其实,回不去的,又岂止是我。故乡,也何止仅仅是我的故乡。
这样想时,心便一下子释然了。山河尽美,盛世长宁。但愿天下人的故乡更美,乡亲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