摹写乡土生活透视人间百态——评吕翼中篇小说集《是否爱》

★ 刘廉昌

吕翼是一个勤奋的作家。他对于自己土生土长的家乡有着深厚的感情，对家乡的社会生活和风土人情有着深入的观察，对家乡人的思想意识生活习俗以及他们的生存状态有着深刻的认识和理解，乃至对家乡的方言土语都十分熟悉。因此他的小说便浸透了浓郁而深厚的乡土气息。他把这一切摹写在他的小说中并浓缩在杨树这个特定的环境之中。吕翼的小说集《是否爱》集中了他的七个中篇。在这七篇小说中有四篇的故事是发生在杨树村，有两篇的故事发生在距杨树村不远的小城，而其中的人物故事也多少和杨树村有些瓜葛。只有《爱恨龙头山》一篇的故事是发生在龙头山。虽然村庄的名字不同，但其中活跃着的人物和生活习俗也是和杨树村相似的。

第一，这是一部真实生动的接地气的作品。所谓“接地气”，我的理解是指艺术作品既有真实而深厚的生活基础，又能把这些来源于生活的人物故事，以生活的原貌生动而逼真地反映出来，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它们有别于那些缺乏生活基础仅凭作者想象虚构出来的作品。在《是否爱》这部小说中最能体现这个特点的作品是《荞花如潮》，这部作品的故事发生在平坝地区杨树村和与之相毗邻的山区月亮寨两个地方。故事演绎的是月亮寨名副其实的美女五姑的热烈而凄美的情爱故事和人生追求。五姑健康漂亮勤劳，在情爱方面她既有大胆的追求，又能勇敢地拒绝与放弃。她年纪轻轻就被迫嫁给患病男人冲喜，男人死了后，她以死相拼拒绝了老公公的性要求。此后她先后与三个男人发生了情爱关系。这三个男人是劁猪匠小白脸、配种人大麻子和杀猪屠户树根，严格一点说，她只与劁猪匠小白脸和屠户树根有过情爱关系，而与配种人大麻子的性关系是为了救小白脸而屈从于她公公的威逼（你不从我，我就让你跟个丑八怪）而发生的。五姑有她的精神追求，主要是两点，一是她希望和一个有点知识的人生活。因为劁猪匠小白脸会讲许多历史故事，她爱上了他并迫切地投进了他的怀抱，没想到她曾以牺牲自己救下的小白脸，对她的爱也不专一，这个人走乡串户，到哪里都有自己的相好。她追求的第二点是希望能够嫁到平坝地区生活得更富裕一点。更重要的是坝区有学校，可以让孩子上学，不能让孩子像自己当睁眼瞎。她在对歌时认识了屠户树根，有了情感基础，树根又生活在坝区，然后她便跟随他到了他家。她还希望自己心爱的大女儿妖月也能嫁到坝区，嫁给屠户的13岁的儿子新瑞。因为她觉得新瑞聪明，喜欢上学读书。当她跟随了树根以后，便断然拒绝了小白脸和大麻子的性要求。没想到树根却并不想站出来保护她。当树根得知他所追求的美女“还有那么多筋筋绊绊”时，便退缩了放弃了。原来树根是一个没有血性的男子，使她很失望。五姑自己割断了与劁猪匠和配种人的关系，送新瑞回家来到树根面前，树根才提出要和她结婚，然而五姑心冷了拒绝了。她说，她对婚姻已失去了信心。小说在这里要表达的主题是文明与愚昧野蛮的冲突，真情实爱与性本能的冲突。五姑追求的是具有一定的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生活，而她的这种并不太高的精神追求却被野蛮的现实击破了。这样一个主题，在古华的小说《爬满青藤的小屋》中也表达过。但古华的小说把故事设置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大森林只有三个人物的小社会中，因此便显得有些孤单和人为的痕迹。而吕翼这篇小说把故事放在坝区和山区毗邻的两个村子的大背景中，在这个背景中还点缀了一些其他人物如五姑的公公，小学教师等，这就更显其生活的丰富与真实。新瑞彻底失学以后，在月亮寨这个大环境的影响下，他的性意识开始觉醒了。然而当他有了这个意识之后，他不是为失去妖月而婉惜，而是希望五姑做他的妈，然后又希望找到像五姑这样的媳妇。小说就是通过这样的故事书写了高寒山区像五姑这样的妇女的精神追求的幻灭与缺失，像新瑞这样的好孩子希望求学开启新生活之不易。小说还把故事的多个场景设置在盛开如潮的荞花中间；荞花是苦寒的象征，因而也让人感到一种凄哀的美。小说的最后树根感到应该送儿子上学，他和汪老师一起去寻找逃跑的新瑞，这也许是作者希望这里的生活有一个新的开端。

第二，这是一部既有广度又有深度的作品，小说从时空两个方面， 广阔地展开社会生活，并揭示出多个人物思想活动的轨迹。从而烛照出这些普通人思想和精神上的闪光之点。七篇小说不仅描写了当前的现实生活，也有追述历史的两篇，一篇是《冤家的鞋子》（下称《冤家》）和《仙鹤湖纪事》。《冤家》一篇是写漂亮而纯朴的农村姑娘开杏被彝族青年乌铁掳去做妻子。乌铁百般疼爱开杏，可开杏并不爱他，心里始终不能忘怀她的初恋情人小学老师胡笙。以至于乌铁希望穿上一双开杏亲手做的鞋子的愿望都始终未能如愿。胡笙也把乌铁视为仇敌。直到抗战爆发，两人都当兵开赴前线于1938年4-5月参加了著名的台儿庄战役。在民族仇恨面前，两个男人冰释个人前嫌，英勇作战。胡笙英勇牺牲，乌铁也身负重伤失去双脚，当他回到开杏身边，开杏要为他穿上自己为他做的鞋时，才发现他已没有双脚。这种写法颇有点像欧·亨利的小说《麦棋的礼物》，让人怅然若失。这篇小说表达了民族抗争大于个人恩怨的这个崇高思想。小说对彝族青年乌铁那彪悍、粗犷的性格特征以及内心那炽烈的爱都有充分的表现。而对胡笙那种外表文弱而内心坚毅的性格也有恰当的描写。两个男人性格迥异但却统一在识民族大义这一点上，这便是作品的闪光之点。

第三，在《此河彼岸》这一篇中，作者演绎了一婚外恋的故事。在当下，这个题材并不算新颖，而吕翼还是能把它写得颇为动人并引人思考。年轻健康而充满文学幻想的大学生江薇在学校放假期间与外围文学教师梅先生产生了师生恋，在毕业后与梅先生结了婚。这本来算是一个美好的结局了，可是梅先生追求出国深造离开了江薇。当江薇大学毕业出国去找到梅先生时，发现他正和一个外国女人同居。江薇在痛苦之中回国，并做掉了她腹中的胎儿。精神失落的江薇遇到篮球运动员夏大桦，与他产生了热烈的婚外恋，她希望与夏大桦建立家庭。但夏大桦顾及他的家庭对她只有性的要求而没有结婚的想法。江薇在精神上再一次遭受打击，因为流产身体健康也受到影响，江薇离开了夏大桦。恰在这时，梅先生的父母出现了，对她多方关照，告诉她那个外国女人已离开了梅先生，她才是他们家的儿媳妇。江薇的心已经冷了，但从生活现实考虑，她还是只好去和梅先生重修旧好。生活就是这样的折磨人捉弄人，可以想象，江薇虽然可能与梅先生再度生活在一起，但他们各自的心中哪里还会有昔日的激情。小说并未评判谁是谁非，而只是让读者去思考和感悟生活，让人在纷繁的生活中学会怎样更好地把握自己。这篇小说中表达江薇与梅先生初恋时的某些片段描写是很有文学意味的。

在《方向盘》一篇里，主线是写大学毕业生如何在新农村建设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显然是一篇很有现实意义的作品。杨树村的大学毕业生尉涪回到农村与农村女青年许玫恋爱，然而因为尉涪没有工作，他们的爱情产生了危机。后来尉涪学习汽车驾驶技术。他的师傅名叫冯根，冯根曾在杨树村当过知青并且在这里受过污陷打击。给他造成了生活和精神上的双重伤害，冯根把技术传给了尉涪，使他后来在村委会有了工作。小说的主线很简单，但围绕主线引出了一群人物，其中有许玫的父亲村主任许振仁，就是那个早年为争夺一个培训名额陷害过冯根的人，有动员大家开发乡村资源的秦副乡长，有养猪专业户王矮三，有一心等他的初恋情人冯根的寡妇姜黄花，还有草药医生冯五爷，以及打短工的独眼赵四，丈夫在外打工妇女罗二婶，王矮三的能干的媳妇小桃红等等。这些人在一起有说有笑，插科打诨，在一种自然和谐的气氛中谈建设家乡发展经济的打算。把当前农村大家一齐奔小康的生活面貌，以及人们活跃开放的精神状态描绘出来了。他的行文自然而轻松，虽无紧张曲折完整的故事情节，却是农村生活近于原生态的表现。

这个小说集，在艺术表现方向也是颇有特色的，集中表现在以下两点上。其一，小说吸取并揉合了许多乡土元素、民族元素在其中，这些元素有表层的也有深层的，表层的如人物的名字、方言土语的运用；其二，吕翼在叙事手法上，他善铺陈描写，文字十分流畅，不仅将叙事写景，抒情融为一体，甚至将心理描写也融入其中。

吕翼的这部作品比之前他的作品，视野更为开阔了，思想的深度更蕴藉一些了，艺术上也更为成熟了。如果说还有什么不足之处，我以为他在某些地方的铺陈过多，把大大小小的事情细节都交待得清清楚楚。语言艺术还是要讲究详略对比并留下一定的空间，让读者去进行想象补充，才有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