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2016-06-28 21:58★ 赵 洁
深夜,火车停靠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
站台上空荡荡的,没有下车的人,也没有上车的人,车厢里此起彼伏的鼾声更加寂静了站台的夜空。这个时候醒着的人大体是寂寥的,眼神多半是茫然的,始发地送别的热闹已被单调行驶的时间一点点一寸寸地切割、风化了;终点站的来临还有一段揪心的距离又扯长了已经足够绵长的时间。那就寂寥着吧,茫然着吧,除了这样,你还能怎样?
一生中,我们总会经过许多城市、小镇、乡村……或小住几天或仅是匆匆路过,然后离开、遗忘,就像忘记深夜里那个不知名的小站。
我曾到过一些地方,因为很多人都说那里很美。
坐了很久很久的车,到了传说中的地方,的确很美,前提是撇开如麻如织的人流。湖光山色纵有万般可爱,你如何在拥挤的人群中汗流浃背地沉醉?
遭了几次罪,就不敢再贸然前行,特别是口口相传的美景,更不敢造访。我的朋友几乎都去过丽江,回来说起丽江古镇街道的热闹场景,真令人闻而却步。古镇不应该是这样子的,至少在我心里,如果一个古镇在凌晨时分都寻不着清净,这个古镇其实已经死亡,被一波又一波的喧嚣抽离了她幽静的魂。
我没有到过丽江,我还没有领略她的美,就开始祭奠她了,我的丽江啊!
有时啊,到过的地方不一定记住,没有到过的却会莫名铭记,哪怕是伤痛地铭记。
遗忘也好,铭记也罢,我能肯定的是这两种情感里面没有那种情愫——怀念。
是的,怀念。
即便是一些很美丽的地方,到过了,迷醉了,就安心地离开了。以后若是想起,会觉得那地方真的还不错。不过,仅此而已,不会怀念。
怀念一座城,那种感觉,是在我决定离开它的时候。
决定离开,才让我明白什么叫做怀念,这怀念来得有些无奈,来得有点凄凉。还好,无论我的觉醒是早是晚,小城依旧平和淡定。小城真的小,父亲来过一次,想看看女儿工作生活的地方。回去后,对老家的亲戚朋友说:“我一支烟没抽完,就从城这头走到了那头”。到如今,我在这座距离不足以撑起父亲一支烟功夫的小城已经呆了二十多年。说实话,很长一段时间也并没有觉出它的好,如果有对居住地的选择权,小城也不会是我心目中的居住地。谁年轻那会儿不做点繁华都市的梦,连空气中炸鸡腿的味道闻起来都那么洋气……当时的我把这看作是早已注定的命,命中只能在一个小县城生老病死。这样的心绪是存不下“怀念”这样的字眼的,怀念是一种沉甸甸的情感,是和岁月如影随形的。
如果没有那次离开……
我听从了好友关于“人往高处走”的善意提醒,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考察我将来工作以及生活的环境。那是一个三线城市,即便如此,也比小城大得多了,是一个足以让父亲在老家人面前炫耀的城市。可是当我独自走在陌生而热闹的街道时,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简直要将我吞噬,我突然很想念那座小城,那座我从来没有把她放在心里好好想想的小城,才明白十多年的光阴已经把小城一点一点地镌刻在内心深处,任何一点背叛都会刺痛自己,痛到骨髓。
返回的路途中,内心格外宁静。我似乎不曾离开过小城,可是还有什么形式的离开比得上心的远离?不过,可以确信的是,小城依旧接纳我,像过去任何一次或长或短的离开后的回来,小城一直是宽容的。
我知道,这世上还有好多美丽的地方,我一辈子也到不了,更不用说在那些地方居住了,就像知道银行里有很多钞票,但那不属于你一样。不属于你的东西进了你的心,只会让心更乱;只有属于你的东西拥握在手时,才会有那份踏实宁静。
外地的朋友来到小城,最深刻的印象是干净,说无论走在小城的哪里都很难看到果皮纸屑类的垃圾;然后会说起小城的温泉,觉得那里简直就是人间仙境……由此推断我一直没有挪窝定是因为如此种种。我一时茫然,觉得她们说到了一些又似乎有好多没有说到,于是很突兀地问:“你们喜欢现在生活的地方吗?”朋友比我还茫然,说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住了很久,就那样吧,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因为朋友终究是要回去工作生活的,不曾经历过那种“离开”的人是很难感受到自己和一座城市的情感的,如同鱼儿和水。鱼儿生来就在水中,它不会对水感恩戴德,因为一切都太自然了,作为一条鱼,本来就应该在水中,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除非是庄子笔下的那条“涸辙之鲋”,如果这条“鲋”有幸重新回到水里,它对于水的情感一定有别于那些从未离开过水的鱼,它后来在水中游弋的心态定会和之前迥异,它可能是一片宽阔水域中唯一心怀感激的鱼,感激拥簇环绕自己的那泓碧波。
再美再大的地方,缺失了你的生活记忆,就唤不起心底的那份柔情。小城充满时间的记忆,一小碗麻辣水粉你从一毛五吃到三元五块,变的是价格,不变的是味道。好多离开小城的朋友偶尔路过这里,就一定要去吃那一小碗水粉,吃得津津有味也吃得唏嘘感慨。见的世面再大,走的地方再远,还不是在一小碗水粉里找到魂?
怀念一座城,与贫富、盛衰、大小无关,仅仅因为那里有家,有和家一起开始的长长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