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骂人”

★周远清

在农村长大的我们，说脏话、粗话、不堪入耳的话是家常便饭。谁敢保证没有说过、骂过、吼过？那些大爷大娘、大哥大嫂们，出口成“脏”，张口就骂，甚至伸手就打习以为常。也许是那些年月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枯燥乏味的缘故吧，说点笑话打发无聊的日子。当然，所谓的笑话实际就是现在说的黄话，离不开男人女人身上那点东西。队长派工也骂人，他对着我们几个初中学生说，你几个小狗日的挑粪去，再一群一伙的贪玩，老子捶死你们！我们也不生气，依旧笑呵呵挑粪去了。对那些叽叽喳喳的女人们，队长骂道，姨妈话少说点，别把裤裆里的话都说完掉，留着到床上给你男人说去，忙着干活！

大人叫孩子回来吃饭，也骂人，父亲喊，砍头孙，把肚子玩饱了，吃饭还要过请！因为娃儿们一旦玩高兴了就不知野到哪里去了，完全忘记了吃饭，大人喊破嗓子也不一定找得着。于是母亲也扯长脖子骂，死在那点去了，还不来胀肚子，等下收了碗吃不着又来嚎丧！嚎丧，本是说人死了哭丧，应该要忌讳的，但乡村不管这些，骂着痛快就是了。乡村还有一种骂人最厉害，我们村里一个嘴巴辣燥的妇女，我叫她三婶，她晒在外边的一条裤子丢了。那些年月，一条裤子不是三文两文就买得起的。她问了好几家邻居都说不晓得。于是三婶就拿一根木头放到大路上，手持一把菜刀，一边砍一边骂，连骂几个小时不停口。“哪个有娘养无娘管教的偷我的裤子，男人偷去死在六月无人管，女人偷去生个娃娃没屁眼；难道你家穷得锅儿高吊起，屁股露在外边丢人现眼；难道你家薄皮棺材都没有，要拿别人的裤子当做裹尸布……”

一个农妇的即兴发挥，骂人一气呵成，排比、对仗、讥讽、推理等修辞手法脱口而出，句句紧逼，推波助澜。这种连砍带骂的做法最恶毒，偷东西的人怕因果报应，吓慌了，心虚了，晚上，丢失的裤子被悄悄送回来了。

骂人，也是爆粗口，依我看，恐怕没有不骂人的人，只不过有的骂得文一些，有的粗一些而已。有的当面不敢骂，转过背骂开了，被骂的人又听不到，无非是自我安慰罢了。有的人干脆在心里把对方骂了十八遍，祖宗三代全骂遍还不解恨。这种骂，说雅点，应该叫“腹诽”，多少有点阿Q精神。

老蒋也骂人。看故事片，只要有蒋介石镜头的，都能听到他满口的“娘希匹”，那是一句浙江民间低俗的口头禅，这个“娘希匹”已经成了“蒋骂”的专利了。

文人也骂人。鲁迅先生尖刻泼辣人所共知，骂梁实秋是“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也算是骂到极致了。骂“资本家的乏走狗”的，何止鲁迅，还有张炜老兄。据《西安晚报》载，第五届茅盾文学奖得主张炜到西安，晚间到白鹿书院说过这样一句话：现在的官员是资本家的乏走狗，晚上只要有企业家请，官员都不拒绝，第一个请，去，第二个请，晚会儿去，第三个请，再晚会儿去，一个都不落下，一晚上要赶三个场子，能不乏吗？所以叫资本家的乏走狗。

诗人也骂人。余秀华红遍半个中国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中，“睡”在农村就是骂人的粗话。她还有一首《狗日的王法》是骂一个叫“王法”的论坛编辑：狗日的王法没屁眼的王法断子绝孙的王法和他妈乱伦的王法嫖妓女的王法搞基的王法流派的王法带了一群母狗做编辑的王法驴日的，狗捣的，王八戳的鸡奸的，鸭压的，蚂蚁，蚂蚁怎么搞的 装腔作势的王法虚情假意的王法不学无术，鼠目寸光，小肚鸡肠仗势欺人狗说，王法是他的同类是狗的耻辱。

这是典型的骂街，也入诗？诗坛，到底怎么了？

读初中的时候，也不知班主任老师怎么得罪了街上的一个妇女，那天，那个女人跑到学校破口大骂老师，什么脏话损人的说全出来了。我们的老师却不恼不怒，慢吞吞地说，你看你那块脸还骂人，就像筛、天牌、雨洒灰台、石榴皮翻转来。我们不懂老师在说什么，也为老师鸣不平，老师文绉绉的，估计那个妇女也不知这个酸文人在放什么文屁，骂够了才鸣金收兵。后来政治老师告诉我们，你看那天那个女人满脸麻子点点，你们的老师在骂她，知道吗？我们都觉得老师太文太雅了，那种“雅骂”，好比对牛弹琴，她又听不懂，你骂她一牛车，起屁用。过了很多年，想起老师的骂人的话，觉得很有意思，也不知道是他的原创，还是哪本书上借鉴来的。

最可笑的是，我们参加了工作，当了老师也常听到老师骂人。骂不听话的学生是“狗东西”、“饭桶”、“耗子屎”。我们学校的老张，老年得子，倍加疼爱，溺爱得过分，那孩子八九岁，正是捣蛋的年龄，因此常常惹事，不是把学生的碗砸了，就是将某老师的单车气放了。所以一旦有人来告状，老张老师就一把揪过孩子来口里骂道，搅屎棍，打死你个龟孙，老子才清净。嘴里骂着，屁股上早挨了一巴掌。当然，那一巴掌看似举得高，打下来却是没有劲道。老师们过意不去，忙着将孩子护住说，孩子小不懂事，别打伤了。那孩子当面求饶，背后骂他老子说，老毡帽，等我长大了，收拾他，照样打他的屁股。引得老师们笑疼了肚皮，说这孩子好可爱。

古人也骂人。圣人急了也顾不得体面，也会粗口迭出。如孔子、孟子那样的大儒骂有的人是“小人”、“粪土”、“禽兽”之类。三国时袁绍讨伐曹操，陈琳领命起草檄文，搜肠刮肚，笔似利刃，语言刻薄，把曹操的八代祖宗翻来覆去的骂了个够，说他爷儿是“妖孽”、“残害忠良”的“汉贼”，直骂得老曹冷汗直流，双目无光，两股颤颤。李逵口口声声叫嚷，要杀上东京，夺了鸟位。鸟，不是鸟儿，而是下流的词。鲁达常常骂人，你这厮（家伙）还要怎地，看洒家拾掇了你。

老外骂人吗？那是肯定的。电影里常听到外国人骂对方是“狗娘养的”、“你这蠢猪”、“你这个白痴”。当年日本鬼子进攻中国，口里骂中国人“八嘎”，意思是笨蛋、混蛋。日寇真够损的。

现实生活中，你几乎每天都会生气，都想骂人。你驾车行驶，有人偏从后面冲到前边来插队，挡在你面前，你真想骂人啊。你按规矩行驶，前边一辆的士“嘎”的一个急刹停下拉客，车也不靠边上，就停在路中间，你的车差一点就亲上了，吓出一身冷汗，真想骂人。你好好的走在人行道上，有人骑车来撞了你，还骂：“你妈的，没长眼睛，路不好好的走。”咦，撞了人还有理了，于是也骂回去：“你妈的，孙子才不长眼睛，撞了人还充大爷。”没办法，这样的戏每天都在上演，骂得过来吗？

现在，网上骂人的太多了，网友们一有不满情绪就大骂，什么“脑子进水了”、“脑子里塞满大便”、“垃圾”、“傻逼”等等，对青少年影响很大，不少青少年骂人都用上网络语言了。

科学家说，骂人是人类的本能，甚至是人类灵魂的止痛剂。比如说一些老年痴呆患者，不认得人了，连最亲密的身边人也叫不出名字，但说“脏”话却毫不费劲儿。脏字更真实的符号表达或许只是某一瞬间情感的集中爆发，它可以代表愤怒，同样可以代表惊叹甚至惊喜。

话还得说回来，骂人固然有很多原因和理由，但骂人毕竟不是好事，有悖公民道德规范，至少是不文明的表现。不骂人，不说粗话，是一个人的品行，也是一个人的修养。一个出言不逊的人，别人是很讨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