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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严斯信先生

 2016-04-10 12:44  来源:

■曾令云

56年前,我有幸考入昭通一中,进校不久,便听到严斯信如雷贯耳的名字,知道他是教授历史的先生。高年级的学长一提到先生,就会神采飞扬,绘声绘色对我讲:严老师极有学问,真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他能用极流畅的英语授课,讲第二次世界大战,教室里似乎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初三时,我终于成了他直接教诲的学生,记得他上课时,只随便拿了两支粉笔,款款走近黑板,用左手写了本堂课内容的标题,便侃侃而谈,娓娓道来。转瞬,几十颗心就被先生精深的学问、准确的表述和演讲式的授课,磁铁一般地吸引了。先生的手是被跌伤的,虽经医生用心治疗,最终还是留下了残疾,所以,只能改用左手写字。据说,原在昭一中大门前的路旁,有口水井,一天晚上,先生往那里路过,因眼睛近视,加之夜晚漆黑,看不清路径,不幸跌在水井边的石坎上,伤了右手。

以后,我认真听了先生的几堂课,真是名不虚传,不同凡响。先生讲课条理清楚、概念准确,讲述的历史事件,生动活泼、引人入胜、发人深省,从而表现了先生思维敏捷、思想深邃和学问渊博且烂熟于心。初中毕业,因家庭贫困,为了求一个饭碗,我报考了师范,从此就无法再聆听先生的教诲。先生教授我们的中国现代史,期末考试,只出一个题目:为什么说,没有中国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个题目,让那些死记硬背的学生大伤脑筋,因为它是一篇论文,只有对中国现代史融会贯通,才能作答。可见先生是位严谨的人,不管是做学问,还是业余爱好,都表现出先生的独立思考,灵活机敏和一丝不苟。有时,先生心情愉悦,就会叫我们到宿舍里欣赏他的邮集,我们进入宿舍,若有苍蝇,必须把它赶出门外,然后才展开邮集,用钳子夹起一枚枚邮票,一边欣赏,一边为我们讲解。有学问的人,就是这样,即使和你聊天讲闲话,都能从他富有哲理、充满睿智的谈吐中,受到启迪、受到教育,从而获得知识。

先生在云大读书时,参加了反对国民党独裁统治和滥杀无辜的“七一五”学生运动,因他是组织者,便遭到当局的逮捕,以后在中共地下党和民主党派的努力营救下,被捕的学生获得了自由。文化大革命中,被坚持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当权者打成叛徒,后来,一群坚持正义的学生为他平了反,先生方从监狱里释放出来。那时,年过40的先生还没有成家,在昭通举目无亲,孤身一人,于是便和仰慕他的学生聚在一起谈史论道。就因为动乱,我和先生便被当权者挤压在一起,接触多了,再次从他身上学到不少知识的同时,得到了如何读书和如何做人的真知灼见。我和先生,便从师生之情,在“文革”的血雨腥风中,衍化成了忘年交。

文化大革命,昭通发生了武斗,我和先生被围在了城里,时间长达半年,时值寒冬腊月,天气奇冷。另外一派又对困在城里的师生和广大民众停水断电,并截断粮食供应,让几万无辜的师生和居民,处于饥寒交迫的水深火热之中。当时的城里,只有一座储有马料包谷的仓库,我们便只能以马料包谷为食,并且是用大铁锅煮成带生不熟的包谷籽充饥。当时的学生,大多都是穷家子弟,先生便和我们挤在煮包谷籽的火炉旁取暖,同时为我们讲述当年希特勒围困莫斯科100天的历史。先生讲道:那年冬天,莫斯科郊外的温度冷到零下30几度,大衣上的纽扣都被冻成粉沫,战壕中的德国士兵冻死冻伤无数,万般无奈的西特勒只得命令撤军。天理昭然啊,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寒冷,拯救了莫斯科,同时惩罚了杀人魔鬼希特勒。其实我们被困于城中,至少还有马料包谷充饥和火炉中的炭火取暖,更有居住在城里的老百姓保护我们,厄运很快就能过去,我们终将获得解救和自由。我现在还记得,先生讲述这段扣人心弦的历史时,是那样的眉飞色舞,那样的精彩豪迈。在那段极为困苦、艰险的岁月里,我们因有严斯信先生,每天都充满了希望和快乐,它成了我人生中无法忘却的记忆。

“文革”中,我是一派学生的头头,趁停火交枪的空隙,我和饶克柱、江家尧奉大派头头之命,到昆明举办昭通武斗的图片展览,用以揭露和控诉“四人帮”分裂群众、挑起武斗的罪行。结果费尽移山心力到了昆明,却没有人接待我们,身无分文,让我们3人茫然不知所措,转瞬,便陷入绝境,万般无奈,只得选择回昭。到了火车站,我们利用人流拥挤、混乱,便挤上了开往水城的火车,但到曲靖查票时,尽管我们躲在厕所里,还是被揪出来了,又无钱补票,便被驱逐下了火车。进了曲靖城,已近傍晚,3人饥肠辘辘,饿得清口水直淌,3人中只有饶克柱穿有一件看得过去的红色毛衣,走投无路,只有脱下,摆在电影院门前叫卖。此时,严斯信先生突然走过来了,他先发现了我,便叫我的名字,我疾步走过去,只叫了一声严老师,便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先生的哥哥,当时是曲靖一中的校长,停火交枪,瘫痪的学校无法上课,更没有钱发工资,先生在昭便无立锥之地,只得辗转反侧到曲靖投奔哥哥。先生知道我3人进退维谷的窘境后,将我们带到他哥哥家,严校长和夫人亦是慈祥的长者,听说弟弟的学生来了,喜不自胜。很快就为我们准备了饭菜,让我们饱饱地吃了,晚上又抱出两套被褥,在客厅里铺了地铺,3人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了。近50年的岁月过去了,其情其景,我仍记忆犹新,每每想起,便会对先生的哥哥、嫂嫂肃然起敬。90年代中,省教育厅在曲靖召开师专书记会议,借出席会议之机,我去拜望了两位老人,年逾古稀的严校长还戏谑地说道:想不到可怜兮兮的穷学生,还成了师专的书记……


在曲靖玩了两天,没有工资,也是身无分文的先生向哥哥要了10多块钱,为我们买了3张到水城的火车票,余下的钱就给我们作了回昭的费用。临分手时,他反复叮嘱我们,路上要特别小心,不要被对方抓住,若是这样就麻烦了,甚至性命难保。我们3人的嘴嗫嚅着,竟说不出话来,只能泪流满面,哽咽不止……

划线站队,是“四人帮”最得势的时候,所以便肆无忌惮地迫害群众,严斯信先生又以历史反革命的罪行,再次被抓入监狱。在监狱里,就是上厕所,都得报告管教,并且得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犯人二字,先生却只报姓名,不加犯人二字,一次又一次,气急败坏的管教就恶狠狠地走过来,扬手就是两个耳光。并责令先生再报,先生仍只报姓名,管教又是几耳光……先生的嘴和鼻子都流血了,而他高高却瘦削的身体仍笔直站立,傲然地斜视着右方,纹丝不动。真正如孟子说的那样:“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先生不愧为我们的楷模,不承认自己是罪犯,为使自己的气节不容他人亵渎,大义凛然。相反,使得管教慌了手脚,变得颤颤惊惊,他终于明白了孔夫子的一句话:人不畏死,何以死惧之。

粉碎“四人帮”,先生被无罪释放,管教为他办理出狱手续时,面带愧色,显得十分尴尬,连连赔不是。先生则淡淡地笑道:我俩在这里相识,并发生矛盾,都十分无奈。管教是否悟懂这句话的内涵,不得而知,但却十分友好地将先生送出门外。将至大门,管教震惊了,门外早有一两百手持标语的师生等在那里,他们迎接的是和“四人帮”生死搏杀后,凯旋归来的英雄。

拨乱反正,中国实现了战略转移,历史的航船,再一次拨正航线,乘风破浪,开始了重铸中华辉煌的航行。

昭一中开始了清查和“四人帮”有牵连的人和事,不少助纣为虐的人,便找先生所谓承认错误,同时又出卖别人。先生却一笑了之,他在昭通,是学贯中西的历史学权威,深知历史二字的本质。君子坦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不把自己的恩恩怨怨人为地加在别人身上,这样的结果只会把人的关系搞得更加复杂,便自己活得很累,以后国家不再以阶级斗争为纲,想整别人的伪君子便没有了机会。先生活得如此坦然,活得如此自在,昭一中有这样的先生执教,能不出人才吗?

当然,尤使先生最为苦闷的事便是孤独,因文化大革命,先生和很多的学生结下了极为特殊的感情。但是,这些患难以共、风雨同舟的学生为了工作和生活,去了四面八方。那种秉烛坐在一起,喝着粗茶水,嚼着马料包谷,纵横捭阖、谈古论今的惬意和欢悦没有了,只能深深地留在每个人的记忆中。上课时,有学生和同事在一起,倒也无所谓,放寒暑假了,一个人在学校的宿舍里,便十分苦闷、孤单、长夜难眠。那年暑假,先生病倒了,被值班的领导叫人送进医院,经诊断,需住院治疗,欧式平房的住院部,是当年英国传教士柏格理修建的,舒适、清静,就是历经70多年的风风雨雨,略显陈旧。先生同室的病友有两个,一个是洒渔的农民,患的是肝硬化,已病入膏肓,危在旦夕,他30来岁的妻子和未成年的儿子陪侍于病榻前,端药送水,极为周到,充满了脉脉温情。另一个则是新生厂的在押服刑人员,监狱派了两个轻刑并表现好的服刑人员监管和陪待病人,不管以什么形式,劳改犯病了也有人照顾。唯独鼎鼎大名的历史学权威,却没有人陪护,他的吃喝拉撒,全得自己照料自己,而他的学生当时大多都在乡下工作,或教书、或供销社、粮管所,根本没有机会关照先生,相比之下,先生便有些寒心,甚至潸然泪下。两三天后,同室的病友便熟悉而亲近起来,那两个服刑人员因身份特殊,便有自知之明,只会呆呆地坐在那里,不敢妄加议论,而洒渔那位良家妇女,出于良知,在照料丈夫的同时,也格外关照先生。她除了叫儿子给先生抬洗脸水、提开水、相扶他上厕所外,还每顿为先生端来一些自己做的热菜热饭,从而唤醒了他该有个家的潜意识,这样才阴阳协调,人生才不缺憾。佛家说,一切因缘而来,因缘而去。古兰经更是认为凡事都皆有个定数。过了一段时间,洒渔那位良家妇女的丈夫,因天道难违,医生无力回天而撒手离去了,母子回洒渔办完丧事,又带着粮食和菜蔬回到病房。先生见了,惊诧地问道:你俩怎么来了,是不是还有需要办理的事情。那位善良的农村妇女平静地说道:你一个人躺在病房里无人照顾怪可怜的,在医院这些天,都比较熟了,不放心你一人在这里,就来了。先生颇为感动,欲说什么,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农村妇女坦然地笑了,说道:严老师,我们不图你啥子,我觉得你是一个受尊敬的好人,横顺没有太多的事,加上不放心,顺便照顾你几天。

先生的病很快就好了,临出院时,先生非常感谢母子两人,便予以酬谢,却被婉言谢绝了,她说道:我们老百姓,讲的是天地良心,你孤身一人,又病了,总得有人端饭送水,你这样做,我就于心不安,不知者,还以为我是向着你的钱而来的……

一天,先生突然换上一双走路的胶鞋,来回近百里,徒步去了洒渔三台附近的村子,去向那位善良、质朴的农村妇女求婚。她大吃一惊,觉得身份和地位悬殊太大,而严斯信先生却是认真、负责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同是命运多舛,两人都没有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只有相互关照、相互体贴、平静如水、相濡以沫,平平常常的生活。

以后,昭通地委为他落实了政策,非常明确地指出:早在1947年,严斯信同志在学校就参加了党的外围组织,为新中国的建立,作出了自己的贡献,他参加工作的时间应在建国前。同时补发了他被关押期间的工资,于是他便将这些钱,拿到洒渔盖了一幢新房子,他想以后离休后,到山清水秀的洒渔河边颐养天年。

为适应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的发展,国家教育部决定成立昭通师专,严斯信先生便很快地调往师专,先任中文系副主任,以后又负责筹建政史系。图书馆成立后,先生被任为图书馆馆长,大学的图书馆举足轻重,它对教学、科研和提高学生的阅读能力,培养学生的素质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和作用。所以,故大学的图书馆长,皆由学贯中西的专家学者担任,因为只有他们才懂得图书馆该如何建设和管理,购哪些书才能满足学生的求知欲望和进行科研的需要,特别学校购书经费有限的时候,尤显重要。

1989年,我奉调到师专任党委书记时,先生已离休,我们新组成的校级党政班子的7人,全是他的学生。有时我便请教先生,师专该如何管理和发展,他笑笑便说道:你们比我有本事,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离休了,就坚决不干扰你们的工作,放开手,按你们的思路去办,师专定会得到发展。先生说到做到,我在师专近10年时间,他从不出难题要挟我们,而他所做的事情,处处为我们排忧解难,不管在一中,还是在师专,他都履行了传道、授业、解惑的职责。我现在离开师专到市委工作,后又退休,至今近20年,有几件事却铭刻在心,至今难忘。


有一年,临近放寒假的一天,我进学校时,突然在东门陡坡坡遇到进城的严斯信先生,我忙上前问好,先生没有反应,却正色地对我说:每个月都是12号发工资,本月要到20号了,教职工还没有发工资,你这个党委书记是怎么当的,好好想想,该怎么办?不等我回答,更不等我辩解两句,先生仰着头,便大步地走了。进到学校,我坐在办公室静静地想了一会,方恍然大悟,先生的生活并不宽裕,师母和儿子又是农民,女儿正在读高中,又临近春节了,先生的生计肯定窘迫。第二天上午,我带上一些钱,又买了一点肉,便去了先生的家里,还不等我开口,先生便嗔怒地训斥道:我向你提了按时发工资的意见,是为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青年教师说句话,你以为我要你的恩赐,把东西拿出去……我急忙解释并认错,先生余怒未消,在一旁的师母便为我解围道:他是你的学生,有话好好说嘛,在我们农村,连上门的狗都不打,何况还是你的领导。先生这才叫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身为党委书记,就不想想,这些靠工资吃饭的青年教职工,工资又不高,谁有多少闲钱余米,加之春节临近,你不按时发工资,拿什么钱置办年货,他们就有后顾之忧。这点事,虽说不上是了不起的大事,但你身为党委书记,就是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一脸愧色,却无言以对,只好说道,钱不拿给先生,但这点肉先生一定得收下,先生得赏学生的脸。先生不为所动,怎么也不答应,最后又是师母笑眯眯地为我解了围,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走出先生的家门。

中午,我回到家里,刚跨进门,却见先生老俩已坐在我简陋而破损的家里,老俩为我背来了一背萝洒渔的苹果。我知道,师母老家的园子里有几棵苹果树,每年都是在家的儿子和媳妇管理,成熟了就拣好的送来,先生老俩舍不得吃,便精心储藏起来,就想留到春节时享用。我和妻子颇为感动,二三十斤重的苹果,是师母用双肩背了,一步步从师专走到文渊街昭师附小的教职工宿舍。先生见我回家了,用不可置疑的口吻说道:快把苹果捡出来,我还得忙着回家,这叫做来而无往非礼也,你不要嫌弃,这是我老俩的一点心意……

90年代的大学是非常难考的,总是在花中选花,先生的千金那年高考落第了。恰遇昭通行署发了一个文件,主要精神说,凡1960年以前参加工作,至今仍没有一个子女参加工作的,父母所在单位,经上级主管部门批准,可以录用一个子女参加工作。得到这个文件,我们几个既是先生的学生,又是领导的同学聚在一起,都觉得严老师的女儿完全符合条件,先生又是离休干部,可以将她录用到学校工作。我们几个还认为,明年就是考取大学,最后也得就业,现在她虽没有文凭,但她却多了5年的工龄,我们几个便结伴去动员先生接受这个想法。先生一听,便断然拒绝说:女儿能来师专工作,当然是好事,但不能凭我的关系得到照顾,应凭自己的本事考进来,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已叫她再复读一年。万般无奈,我几个只能带着遗憾走了,半个时辰,师母便心急火燎地来到我的办公室,对我说道:你们几个领导说得好,不管考上那所大学,都得就业,有这个机会,政策也许可,加上姑娘也坚决不复读,就求你们几位领导帮忙了。你们的严老师古板得很,现在求你不要对他说,等到行署批准了,他就没有办法阻挡女儿了。

先生的女儿经过教育局和人事局的批准,录用在图书馆工作。她以后,在勤奋工作的同时,努力学习,考取了函授大学,先是专科,以后又升到本科,工作表现也非常出色。以后,先生才对我说,学校的教职工太多,各种各样的情况都需要照顾,牵一发而动全身,怕影响了学校的正常工作。

有一次先生病了,须即时送医院治疗,老伴急了,就想向学校报告,他坚决不答应,说这是私人的事情,怕干扰、麻烦学校领导。老伴知道先生的脾气,只得跑到学校叫来了一辆脚踏三轮车。那天,先生由老伴扶着欲上三轮车,恰遇我路过,我便忙着叫学校的车,他摇摇头,有气无力地制止说:我知道你是好心,但其他的教职工病了,你都能送吗?别耽误了,我得忙着去医院。看着老俩上了三轮车,摇摇晃晃地走了,我还痴痴地站在那儿,半天回不过神来。

经过治疗,先生很快就痊愈了,他对老伴说:现在年纪老了,就会经常生病,就得经常去医院,你不能报告为难领导,他们都是我的学生。若我死了,悄悄地火化了,把骨灰拿回洒渔,埋在自己园子的苹果树下,生老病死是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他们把学校办好了,比他们背我送进医院还高兴。

1998年初,我调离师专,任了地委宣传部长,以后又任市委巡视员,因为忙于工作和平常琐碎的事务,便很少回师专。而先生却淡泊名利、宁静致远,晚年的日子过得清悠、恬淡,怡然自得,80多岁高龄,仍坚持读书,研究学问。两年前,我们一个在美国定居的朋友回到上海老家后,又专程来昭通拜望先生,晚上,不等我们去接他,先生却兴致勃勃地徒步从东门外的师专,走到利济河旁的宾馆,先生那年已满过89岁。尤让我感慨的是,先生专门为我带来了新近出版发行,且是专门研究《尚书》的专著。当晚回到家里,我就迫不及待地拜读先生的新作,但看了近半个时辰,整整一个章节,脑壳里却模模糊糊,始终不得要领。讲学问,和先生相比,我真是差距太远,羞愧之至。先生是黄河、长江,我们不管头上戴着什么桂冠,无非是些小溪细流,若看不到这点,本身就是一种悲哀。

那天,偶遇同学韩宗礼夫妇,他俩告诉我说,严斯信先生在除夕夜,离我们远去了。我大惊失色,急问: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快两个月了,我竟然不知道。他俩说,连我俩也不知道……以后,经多方打听,我才得知先生走得有些凄凉,却十分坦然。今年冬天,先生一直跟女儿一家住在城里。除夕那晚,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团圆饭,先生坐在沙发上和孙子兴致勃勃地谈史,正讲到长安什么时候才改称西安的问题,然后又读《楚辞》,突然,先生脑壳一歪,却不省人事,似乎还有思维……

严斯信先生静静地走后,女儿遵循父亲一贯的教诲,没有告诉校领导,因先生原是学校图书馆长,女儿就只告诉了现任馆长黄茂来,没有发补告惊动众多的学生和亲朋好友,更没有惊动学校领导,在大年初二悄然火化了……

严斯信先生1954年从外地调来昭通,至今60多年,不管在一中,还是师专,直到离休,先生都没有离开课堂。始终传道、授业、解惑、殚精竭虑、筚路褴褛,把自己毕生的心血都奉献给了昭通的教育事业,鹤鸣九皋、桃李天下,赢得了社会的认可、学生的敬仰。


严斯信先生像孔夫子,面对死亡,虽珍惜生命,却没有痛苦,除夕那晚,他的嘴嗫嚅着,谁也不知先生在说什么,唯有孙子感悟到外公在吟诵:

“精纯之色蕴藏于内,它的形貌不可疑猜。

满树的黄团纷纷氲氲大可栽培,

美好得很,一点也不嫌多累赘。

嗟乎,你这个人从幼小的时候,

心志已有不同于常人之处,

你也是遗世独立而始终不移,

这便令人感到喜悦、敬佩。

你根深蒂固不为世俗所徒,

你大大方方,心底坦荡不为个人所求,

你醒世独立的胸怀,充塞着宇宙,不随俗遂流。

你收敛了心志自为谨慎,

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闪失,

你保持着应有的品德大公无私,

可以与天地掺合为一,

人的年岁虽然不多,但可留下长久的痕迹”。

先生的心灵深处,泉涌着屈子的《橘颂》,他也要远游了,于是静静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的灵魂高高飞翔,浮于昭通的朗朗晴天,先生无疾而终,享年9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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