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文苑丨妈妈的魔芋豆腐

美食与乡情总是一对孪生儿。

《舌尖上的中国》之所以火遍大江南北，是因为它把味蕾体验与乡愁释放完美地结合了。那浓缩在我骨子里的乡味美食，都是家常之物。那些童年的记忆里，最忘不了的是老家温暖的柴火和飘着淡淡碱香味的魔芋豆腐，还有妈妈在灶台边忙前忙后煮豆腐的身影。

记忆里，妈妈总是很忙，她甚至没有时间梳理自己的辫子，总是匆匆地将辫子塞进帽子里，天不见亮就忙着下地干活，做完农活回家后又忙着操持家务，一家人的衣食冷暖都掌握在她的手心里。偶尔遇上亲戚家办事需要帮忙的时候，妈妈才会换上平时舍不得穿、稍微好一点的衣服，梳洗整洁后带上一家人去吃酒席。这时候的妈妈很好看，她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和我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每年腊月二十前后，妈妈总会一成不变地准备过年吃的豆腐和魔芋豆腐。热情好客的她有时候还会给左邻右舍送一点，我的自豪感也在邻居们的道谢声中油然而生。

在老家，制作豆腐和魔芋豆腐是一件烦琐的事情。老家出产花魔芋和白魔芋，它们在色泽、味道和个头上有差异。妈妈喜欢选用花魔芋来做魔芋豆腐，因为花魔芋煮出来的魔芋豆腐要香一点。虽然煮好后颜色稍微黑点，但好吃，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制作魔芋豆腐从年初就要开始计划，妈妈在春天种洋芋和苞谷的时候，就会在地里套种一些魔芋。挖魔芋是一个技术活，我总是找不到魔芋长在地里的位置，可妈妈总是能很准确地挖到魔芋，她的背篓也逐渐地满了起来。我问妈妈怎么找到的，妈妈说魔芋叶子枯萎的地方会留下魔芋秆的小洞，顺着小洞就可以找到魔芋。

洗魔芋是件苦差事，首先要除去剩下的须根，然后清理叶柄处的杂质。冬天的水刺骨地冰凉，魔芋分泌的黏液会让人痒得难受。我很害怕妈妈喊我洗魔芋。

把清洗好的魔芋晾起来，等到天气晴朗的时候，妈妈将它切成片，放在簸箕里，在太阳下晾晒。若是接连遇上几个晴天，晾晒出来的魔芋片是最好的，白生生的，看着就让人喜欢。

晾晒好的魔芋片，用石磨磨成魔芋面。制作石磨的材质一般都是选用那种质地较硬的青石，做成上下两扇，分成阴阳两面咬合，中间凿个洞，用木头楔子连接。妈妈磨魔芋面的时候，通常让力气最小的妹妹添料，我和弟弟则帮助妈妈一起推动大石磨。很普通的操作，却需要技巧，添料的人要掌握好时机，等这圈刚好通过的间隙，赶紧用勺子将魔芋片放进石磨中间的洞里，动作要恰到好处，太慢或者太快都会被石磨打到手。

等到临近过年的那几天，妈妈将手里的农活都安排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就会煮魔芋豆腐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我们不想吃的，平时的饭食除了苞谷饭就是洋芋，一年也吃不上几次肉，更不要说可以让我们饱餐一顿的魔芋豆腐了。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抱柴烧火。弟弟放满一大锅水，我在灶前烧火，妈妈从柜子里拿出磨好的魔芋面。煮魔芋豆腐这件“大事”就开始了，弟弟和我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妈妈操作。

妈妈用左手抓起魔芋面，缓缓地放进快要沸腾的锅里，右手用锅铲慢慢地搅动锅里的水，初升的阳光透过门口斜射进来，照在妈妈那略显苍老、带着微笑的脸上，氤氲的蒸汽伴着冬日暖阳，把专注的妈妈画成了一幅美好的图画。我出神地看着，也被那个场景感染着。我和弟弟一点一点地放柴，妈妈不停地翻动着锅里的汤汁，翻搅几分钟后，便往煮熟的魔芋汤汁里加碱水。这个过程也是一个技术活，碱的多少直接影响着魔芋豆腐的品质，不过这对于经验丰富的妈妈来说并不是问题。妈妈一只手舀了半瓢水，另一只手抓一把碱丢在瓢里，搅到看不见碱的颗粒后，左手拿瓢，右手搅动锅铲，将碱水和魔芋汤汁均匀地搅在一起，然后盖上锅盖，就带着我们去坝子里晒太阳。

约莫半个小时后，妈妈揭开锅盖，凝固好的满满一锅、略显黑色的魔芋豆腐就做好了。妈妈将锅里凝固好的魔芋豆腐切成块，再往锅里加入清水，让水从缝隙里流下去，继续煮凝固好的魔芋豆腐。过了片刻，妈妈又用锅铲将魔芋豆腐一块一块地翻过来，直到所有的魔芋豆腐都变硬了。妈妈说：“可以打蘸水了！”我立即欢呼着去找干辣椒，把干辣椒放在灶台里，用余火烤煳后揉细了放在碗里，放入盐，一碗煳辣椒蘸水就做好了。我们迫不及待地等在那里，等妈妈将锅里成块的魔芋豆腐取出来，美美地吃上一顿。

剩下的魔芋豆腐，都留着过年的时候吃，如果遇上下雪天，妈妈会做一些冻魔芋。冻魔芋晒干后可以用来烫火锅、煮在猪脚汤里，一口咬下去，满口的汤汁。

我会用凉拌、素炒、炖煮等方式烹饪魔芋豆腐，魔芋豆腐具有丰富的营养价值，一直是我的最爱。

如今，街上的魔芋豆腐和冻魔芋的做法越来越精致，可怎么都吃不出当初一群孩子围着妈妈、等着要吃魔芋豆腐的味道了。妈妈早已不在老家，老家的地里也没有种魔芋了，曾经围在妈妈身旁的孩子一个个已是而立之年，为了生活各自奔波在不同的岗位上，犹如树叶随风飘扬，各在一方。为了找回儿时的味道，我请同事帮忙去村里买来魔芋片，请师傅磨成面，让妈妈教我煮魔芋豆腐。魔芋豆腐煮好了，我也做了煳辣椒蘸水，里面加入了葱、姜、花椒油和鸡精，可我依旧没有吃出儿时的味道。

也许，当初的魔芋豆腐已随着妈妈的老去和姊妹几个的长大，一起远去了！

来源：周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