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文苑丨横江直水,美酒丑鼠

 2024-08-08 08:00  来源:昭通日报

吕翼的短篇小说《横的江,直的水》发表于《边疆文学》2024年第5期“小说广场”栏目头条,随后被《小说月报·大字版》2024年第7期转发。引人深思的首先是标题《横的江,直的水》,“横”与“直”的强烈对比,“江”与“水”的区别,极具张力,蕴含着丰富的文学意味。

侯景娟、兰立亮在《诗学语言学观照下的小说标题修辞与文本意义生成——以君特·格拉斯、凯尔泰斯、大江健三郎的小说创作为例》中指出:“大多数小说标题都具有很强的隐喻性,同时善于运用新鲜奇异的语言形式制造‘陌生化’的效果,不但使题名本身具有丰富的意蕴,也使它成为表现小说主题的一条重要途径。” 要打开标题《横的江,直的水》这扇窗,理解作品的主题,还需要结合小说的开头、结尾的两个重要句子来解读:

知水性者……都晓得这里面,依然有着很多无穷。

但江水烈过于酒,横来溯去,旋涡纠结,深不见底,其间暗礁令人防不胜防。

“横”与“直”,就像“撇”与“捺”一样,书写的是“人性”。人性似水,可清澈,也可“横来溯去,旋涡纠结”;人性如酒,烈而纯粹,不像江水,深不见底,让人防不胜防。作家用“横”与“直”和“酒”与“水”,还有一个特殊意象“老鼠”来展现人性的美丑,表达深刻的主旨。

酒之人性 自带光芒

从哲学层面看,人性美是人本质的、本性的美,是区别于动物本性的,并顺应历史发展规律的;马克思把个人追求自我的完善看成是最高的人性美。吕翼的小说,着力展现人性之美。他在《横的江,直的水》中,开篇直接点明“酒是最有性的水”,其“有性”的具体表现是,酒能让血活起来,让腰板硬起来。乌爷喜欢喝酒,作家以“酒”这个意象,来展示其最有血性的美。

酒一般有“绵、甜、醇、净、浓”的特点,体现出绵柔的厚实感、温润的细腻感、热烈的饱满感、纯美的真实感。以酒来解读乌爷的人性美,最恰当不过。乌爷的善和美,犹如酒的纯与净。乌爷心善,当着青天念善咒,不念绝咒,不指桑骂槐,不挖根断苗,不刀来剑往;乌爷自己心中有个观念,那就是只要心怀善念,哪怕误跌入暗洞,前边也会有盏灯。对此,徒弟小骡子不禁赞叹:“乌爷,你那光是自带的。”这种自带善意的人性,不掺杂一些世俗的浊气,这份光芒,不一定有多么耀眼,但一定是经久不息的。

乌爷的纯善之美,集中体现在救助青眼膛一事上。青眼膛可怜,母苦儿弱,乌爷心一软,便将自己身上的雨衣脱下,盖在他们母子的头上。至于他自己,湿了也就湿了——他也不止湿过一回两回。他们既然上了船,乌爷就会竭力地护佑他们,即使处在疫情的困境里,乌爷虽自身难保,但还挂念着青眼膛。像这样救助他人,对于乌爷来说是常事——因为他在江里救人无数。

喝了酒,血就活了,人性就绽放了。乌爷的纯善源自感恩。他救助青眼膛母子,包括在江里救过的无数人,都是因为乌爷也是穷人家庭出身,早年要不是有人好心出手相救,他早就喂了滩上的野狗、河里的鱼虾。他的这盏感恩之灯,其光芒,照亮了乌爷的人性美,照亮了苦难的人,也照亮了横的江和直的水。

“酒”是烈性的,是刚猛的,是男儿豪气的集中体现。常喝酒的乌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自己,是一座山,巍峨挺拔;是一面风帆,助人前行。对待别人,他也希望别人的腰板硬起来,如此才能与困难搏击。于是,当青眼膛跪下,求师傅留他在船上,给口饭吃时,乌爷推开他,义正词严地说:“腰杆断了能成啥事?男子汉要顶天,更要立地!”

“酒”的柔绵最能体现其细腻的一面。在男儿本色的豪情里,乌爷也有细腻的一面。他从青眼膛的哨声里听出了凄凉,知道青眼膛心里苦,就找他来问话。知道缘由后,乌爷掏出两百块钱,让他去买些香蜡纸烛,到爷爷坟前祭拜。正是作家如此细腻、全面地塑造这一形象,才使得乌爷有血有肉,跃然纸上,令人过目不忘。如此有情有义的乌爷,在利弊得失的天平上,他选择的往往不是世俗的答案。大家都觉得青眼膛爱惹事,不放心,劝乌爷最好让青眼膛走。乌爷没有理会,他认为人活着,谁能离开事?谁不是在做事中成长的?既然上了船,就是自家人,手拐子哪能往外掰?

风里雨里,淘来淘去好些年。乌爷喝酒的其中一个目的,是“和这江扳腰”,这一形象表达,不仅讴歌了人与自然的搏击精神,更谱写了人性之美与人性之恶的对抗赞歌。无论是被恶意地夸大性地举报,还是航运的生机里蕴藏着玄机,乌爷都能明眼辨之,都能冷静应对。乌爷在横的江里和直的水里,谱写了一曲悠远绵长的人性美与人情美的赞歌。作家充分挖掘和探究人性魅力,让作品拥有了独特的艺术魅力与美学品格。

横江直水 烈过于酒

从标题《横的江,直的水》来看,“江水”才是作品的主要意象。“横的江”主要指江水的载体,是大环境,是现实的象征;“直的水”才是指具体的江水,滚滚流淌的江水。所以,江是江,水是水。水如何流淌,虽然有自己的规律与意愿,但也受江岸的制约与束缚。人亦然,在生活的江里、现实的河里,也受到种种约束。乌爷打小就在这船上,东岸西岸两边跑,辛苦了一辈子,最后却被现实无情淘汰——桥梁建设公司入驻,各种机械声弄得山摇地动,污水直淌。看那样子,像是给山谷掏心摘肺。从作家形象又略带感情色彩的描写可以看出,现实发展对传统行业的冲击与影响,来势汹汹,势不可当,甚至是横冲直撞,让人无可奈何。江水象征一去不复返,象征大势已去,无法挽回。这不仅是对现实发展的无奈流露,更是在其旋涡里绽放的人性之美。

随着交通条件的改善,乌爷的船,就要寿终正寝了。这就是乌爷必须面对的现实,这就是制约他向前迈步的直的江。特别是像乌爷这样纯善的人,即使村长给他带来了新的生机,他也特别慎重——江水烈过于酒,横来溯去,旋涡纠结,深不见底,其间暗礁令人防不胜防,且船事复杂,若真要开船,也还得认真琢磨。

在作品中,“江水”的意味是无穷的。它既是美好的——“金沙江到了这里,突然拐了个弯,积了两摊好沙,左岸一摊,右岸一摊,阳光下,亮晃晃地灼眼。那闪烁着金光的水,就只能突然地横了一下,转过身,再直直地劈下去。”又是复杂的——“但江水烈过于酒,横来溯去,旋涡纠结,深不见底,其间暗礁令人防不胜防。”作家用“江水”这个象征着‌自然天地、‌宇宙万物,以及人生百态的意象,不仅是为了表达对自然宇宙的感悟,更是为了表达作家的情感和哲思,以及对现实问题的思虑。

虽然江河的沙滩就像两只巨大的翅膀,平添了江岸的灵动;虽然平静的江水宽阔,流势缓和,但是,现实的江水,更象征着某种距离和阻碍,因为“江水难以跨越,水是阻隔”。作家创作时,常用这种意象来表达主人公面对难以把握、难以企及之事或物时的惆怅、痛苦心理。虽然酒一入口,身体舒坦了些,但愁肠又在心头扭结。

水可以流动,具有沟通的意义,象征情感的纽带。面对困境,乌爷专程跑到县里,找到交通运输部门,找了一家酒店请客。但沟通的效果并不理想,他几次要说重点,坐首席的人笑着举起杯子说:“喝酒喝酒,不谈公务。”结果,白 跑那么远,没得到一句实话,但他又不敢多问。人家能接受邀请,也就是愿意沟通。最后,人家让他回去等消息,等来等去却没有动静。再联系,可无论是送东西,还是打电话,都行不通。在如此横来溯去、旋涡纠结、深不见底的江里,正直、纯善的乌爷,凭借如此简单的交流方式,在或澄澈或混浊的江水中是难以寻找到一方净土的。

江中之水,非一般之水,不一定清澈,不一定平静,不一定有理性。横来溯去、旋涡纠结、深不见底,这既体现人性的复杂,又暗喻现实的不可控。作家运用“横的江,直的水”来表现现实生活,既形象生动,又意味隽永。

老大之鼠 亦为硕鼠

小说中的另外一个意象——老鼠,比较独特。本是人人喊打的老鼠,在掌舵人的心里,分量却重得不得了。老鼠是船的生命,是船家的“保护神”。乌爷认为,船上得有动物,最好是老鼠——老鼠机灵、聪明,并且在十二生肖中排名第一,是老大。哪怕老鼠牙齿痒,常常啃坏了船帮,咬破了船帆,嚼碎了绳索,但都可以容忍。乌爷每次上船,第一件事就是给老鼠投食。他看到老鼠活蹦乱跳,就会很开心,开起船来,内心就觉得无比踏实。老鼠在船上活得好好的,要吃有吃,要窝有窝。这表面写的是一种风俗,实则是具有较强的现实寓意。伺候好老大,服侍好“保护神”,对方开心满意了,才能确保行船一帆风顺。

乌爷之所以看重老鼠,从民俗文化看,是因为老鼠能够预知未来,能够预知自然灾害,如地震、水灾等,这使其在人类心目中成为通灵的神物。此外,老鼠在某些文化中还是财富和吉祥的象征,被视为财神手中的招财之物。这些寓意反映了人们对老鼠的多重情感和期待,既有对其机智和生育能力的赞赏,也有对其灵活的生存方式的敬畏。

如果老鼠下了船,那是大麻烦,是行船人的大忌。船上没有老鼠,就没有活力,就没有生气,这船就等于是死船。看到老鼠成群地下船,乌爷火冒三丈,气愤地说:“老大不在,还开啥船!还找啥钱!” 作家还特意描写了一个细节:老鼠下船后,最后一只老鼠回过头来,朝乌爷看了一眼,目光里有埋怨,也有些挑衅的意味,它朝乌爷挤挤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鼠为什么会突然下船?从表面上看,是青眼膛的杰作。他虽然住在船上,但他不知道老鼠对于船家的重要性,只知道老鼠把油桶咬漏了,就应该用毒药毒,用老鼠夹设置陷阱,但聪明的老鼠才不上当,他就直接用高压水枪冲。老鼠下船,好像是青眼膛的愚蠢、无知所致,实际上是有原因的:青眼膛认为老鼠走到哪,吃到哪,破坏到哪;不但吃了他碗里的食物,还会在碗里拉屎撒尿,相当可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自己被埋在矿洞里的那天夜里,衣服被老鼠咬坏了——这是不祥之兆。矿难之所以会发生,就是因为老鼠把矿洞里的撑木咬坏了,使得撑木折断,砸死了一些矿工。

从表面上看,乌爷对这次开船的焦虑,是对命理的尊崇。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社会根源,在封建迷信思想的背后,还潜藏着深刻的社会寓意。吕翼运用闲笔,轻描淡写地提及其中的暗指——矿洞里的撑木如此腐朽,除了老鼠的因素,主要在于人为,类似于老鼠的人为,即矿山的办事员贪财,收了不少贿赂,买了一些便宜货,埋下了安全隐患。如果再加上小说结尾的一句话——“虽然作为老大的老鼠已经上船,这是让人高兴的事,且船事复杂,若真要开船,也还得认真琢磨。”结合起来理解,就能明白虽是让人高兴的事为什么乌爷却犹豫起来了。

把“老鼠”上升到“硕鼠”层面分析,便容易许多。“硕鼠”通常还象征暗中营私舞弊、横征暴敛的贪婪官吏。这类人具体指什么?用小说中的话来说,是“合伙人”。本来,拥有一些潜藏的“合伙人”,他们可以利用手中的资源,为航行或者旅游业保驾护航,可以提供诸多便利。原本这种“合作模式”,就犹如江水,横来溯去,旋涡纠结,深不见底,其间暗礁令人防不胜防,再加上反腐不断深化,巡视组入驻,民众提供线索,特殊“合伙人”合伙的方式,更要认真琢磨。这样来理解小说的结尾,就豁然开朗了。

《横的江,直的水》中的意象,形象生动、隽永深刻,以象征的方式表现深刻的主题思想,刻画饱满的人物形象。吕翼通过“犯冲”的色彩隐喻来预示人物的命运;或者是以人物之间的关系,在强烈的对比中,展现现实的真实与复杂;或者通过表现人物从外到内的美,彰显人性的质朴与本真。

从这个层面来评论,这篇小说可以说是相当成功的。

作者:尹宗义

审核:单娟   责任编辑:谭泽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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