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日报
2024-07-05 09:54每次去巧家县,都感到很亲切,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巧家县也算得上是我的家。1995年,我在巧家县巧家营乡(今白鹤滩街道)野鸭村驻村1年。在那里度过300多个日子,算是客居,也有了自诩是半个巧家人的借口。
因为工作需要,2024年上半年,我去了两趟巧家,工作很顺利,收获也很大。因为巧家的同行特别热情,对工作的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到,县上的领导还在百忙之中陪同下乡采访,我不得不为之感动。但这两次去,心里面都有点堵,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白鹤滩水电站建成后,金沙江江面变宽了、变绿了,巧家县城变大了、变美了,“一面山、一江水、一座城”已经成了巧家新的文化IP,这大概是我一次又一次去巧家采访的理由。但在我的心里,去巧家还有一个最想见的人,一个只有巧家才能留住他的心的人——邹长铭。
说起来,长铭先生出生在昭阳区,却大半生客居巧家。他在那里工作、生活,做学问,写金沙江,写金沙江边的河滩地,娶妻生子……久而久之,巧家成了他的家,他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巧家人。
与其说,未见巧家,想起巧家,不如说,见到长铭先生,就会想起巧家。
长铭先生与巧家有缘,他对那里的大山大水、风土人情熟稔之至。我记得巧家出版过一本刊物《巧山家水》,刊名就是长铭先生起的。巧家出过不少名人,如李国柱、刘汉鼎、李福星、张开儒、陆崇仁、陆介凡,还有入赘小河拖车的龙绳曾。长铭先生对这些人物的经历与故事一清二楚,经常给大家娓娓道来;长铭先生还把这些历史掌故写成文字,在《昭通日报》《昭通文史资料》上发表,让更多的人认识巧家、了解巧家。尤其那个30多岁就写出《神史》而不幸离世的巧家人孙世祥,长铭先生一讲起来,感慨良多。
我与长铭先生的相遇,算是一种缘分。我在文化部门工作的那些日子,有很多工作上的事情要叨扰长铭先生。2006年4月,我陪昆明市东川区“文化金江采风行”的一批学者到巧家采风,听长铭先生与采风团交流,讲巧家与东川、会泽的关联,长铭先生侃侃而谈的场面令人折服,这算得上我与长铭先生的初次谋面。2009年,昭通市要建博物馆,需要请当地著名的文史专家“把脉开方”,长铭先生便是其中之一,是专家组的组长。况且,涉及民国展厅、红色展厅、地方名人展厅的陈列大纲,非长铭先生出面难以完成,而我有幸作为先生的助手,参与了昭通市博物馆这几个展厅的陈列布展工作。同年,我和昭通学院的邱锋老师到巧家见到了长铭先生,邱锋还给长铭先生照了一张神态自若的珍贵照片。渐渐地,我与长铭先生熟络起来。2015年,昭通市文化体育局编辑出版《昭通地方文献丛书》,单位安排我做联络工作,更加深了与长铭先生的友谊,《昭通地方文献丛书》那篇洋洋洒洒的序,就是长铭先生手写的。
长铭先生对地方文化的贡献,不限于巧家。长铭先生是昭通市和巧家县政协委员,退休之前最后一个岗位是巧家县政协副主席,他对于地方的文化历史贡献颇大。最让昭通人忘不了的是他用毕生的精力撰写的几本书。第一本书是《昭通风物志》,我能够对昭通有所了解并慢慢地走上写点地方文化只言片语的路,除了曹吟葵老师,影响最大的就是这本书了。当时我并不认识邹长铭先生,只是认识了先生眼里的昭通风物。第二本书是《昭通史话》,长铭先生用他细腻的笔触,把昭通从开始有人类生存以来的历史娓娓道来,浅显易懂,像与读者谈心一样,让我们于不知不觉中记住了昭通的昨天。第三本书是《咱们昭通人》,他用人物传记的写法,把昭通历史上的名人志士给我们如数家珍地讲出来。我记得2008年夏天,当长铭先生从北京出差回来,亲自在这本书的扉页签上名,热乎乎地送到我手上时,我感受到了长铭先生对这块土地的热爱和对我的教诲。第四本书是《无为斋笔记》,这是长铭先生穷其一生功力的结晶,仍然是散文式的,但多了些历史的思辨和人生的哲理。
长铭先生是昭通地方文史的泰斗,这个称号不是我给先生戴的高帽,凡是读过先生的书、聆听过先生教诲的人,都会给出同样的答案。
回想与先生的多次相晤,我发现长铭先生有许多与众不同之处。先生特别健谈,博闻强记,幽默风趣,见山说山,见水说水。一提起昭通的近代史,可能是他的长辈邹若衡与唐继尧、龙云有密切关系,他对这段历史研究得特别深入,也会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对这段历史有个性地解读。他读过的关于昭通地方文献的书,只要你起个头,他就接二连三地给你“念”出来。在记忆力这点上,长铭先生会让我想起旷世奇才钱钟书、陈寅恪,长铭先生是不是也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呢。在生活细节上,长铭先生有几大怪癖。比起他的博闻强记来,长铭先生对现代科技的运用有点过于木讷和抗拒。他写过小说、散文,写过地方文献和政论文章,但他却从来不使用电脑,我们在报刊上看到的他写的文章,都是他用钢笔一笔一画写出来的。每写完一篇文稿,他会交给离家最近的一个打印店,打出来校对后,再由打印店的工作人员通过邮件的方式发送给对方。我的印象里,他一生只用过一个电话,从来不使用微信,不管是看公众号上的文章,还是用微信来支付购物,我都没见过,或许他是一个不需要亲自花钱料理生活的人,出差、吃饭、买东西,都可能有家人或他人代劳。
长铭先生的最大爱好就是读书、学习,你可能想象不到,他僻处巧家一隅,却对当今的世事了如指掌,他是怎么做到的,我想是来自他一有时间就静下心来读书、学习。
生活中,长铭先生特别喜欢交友,喜欢与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人士打交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长铭先生如是,不管是作家、官员、同行、老师、学生还是小镇居民,都会成为他相处的对象。当然,长铭先生交友的最常规“武器”是聊天、喝酒、抽烟。他是一个天生的演讲家,文思敏捷,发言风趣,直奔主题,直抵人心,这是很多人愿意成为长铭先生的朋友的原因。长铭先生为人豪爽,也好酒,跟长铭先生一起吃饭,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住长铭先生的劝酒,我这个小酒量的小后生,虽然人微言轻或微不足道,每次与长铭先生小酌,在其劝勉下,也频频举杯,结果自然是酩酊大醉。
我到昭通日报社工作后,很少去巧家。早就萌生了去巧家看一下长铭先生的念头,他的儿子邹道葵给我的忠告是见到长铭先生后不能饮酒,但真正在巧家见到长铭先生,在一定的场合,先生哪里又不饮酒呢,我们又怎能劝得住呢。
后来,再也没有见到长铭先生,再也没有和他把酒对话的机会。2023年9月9日,长铭先生溘然长逝,终年79岁。9月11日,在其挚友谢崇崐先生的微信朋友圈里,惊悉长铭先生长眠的消息,朋友圈里都是痛悼和惋惜长铭先生的哀思。我欲哭无泪,甚至想不到用什么文字来悼念长铭先生,长铭先生一生的著述与修为,一生的坎坷与蹉跎,又岂是我这个谋面不多、交往甚浅的小辈所能小结的。
长铭先生对身边的这条金沙江和已经建起来的白鹤滩水电站特别有感情,在这条金属的槽道里,他用大半生的时间,看玉屏山的日出,看倒映在金沙江里的夕阳,霞满金江。每次提到金沙江,他都会把缪弘写的《安澜吉水》朗诵给我们听:“金沙自古不通舟,水急天高一望愁。何日天人开一线,联樯衔尾往来游。”想到这首略显悲凉的七言绝句,先生如在面前。
近代以来,无数仁人志士都期盼着疏通金沙江航道,改变大山的命运。这个愿望终于在新时代实现,2021年6月28日,世界第二大水电站白鹤滩水电站第一台机组发电,多少代人的夙愿变成现实,金沙江边崛起一座新城,新的“巧山家水”摆在长铭先生的面前。我猜想,长铭先生一定是高兴的,他告别金沙江,对酒当歌而去,一定没有留下遗憾。高峡平湖,通江达海,这是他之前没能写进《昭通风物志》里的最美昭通风物。
可惜,巧家少了长铭先生这“一个人”。我们这次到巧家作一个深度报道,想采访从巧家县蒙姑镇走出去的张开儒的故事,但多方联系,已经找不到一个能清楚介绍张开儒的巧家人,其中包括蒙姑镇文化站站长老钟,四五年前就去世了。这时,我想起了长铭先生,要是他还健在,这些关于巧家名人的采访,又怎会是难题,只要你愿意聆听,长铭先生可以给你讲三天三夜。可惜长铭先生已经不在了。
长铭先生,您在那边还好吗,有没有时间,让你的朋友们、读者们,一起斟满酒、点上烟,听你讲一下昭通或者巧家的掌故,讲一下您心中的白鹤滩,讲一下您心中的“巧山家水”。
此时,我眼前又出现了与长铭先生曾经相晤的情形,还是那样熟悉,长铭先生还是那样风采依然。
可惜,斯人已乘白鹤去,此地空余白鹤滩。
谨用以上这些文字来告慰先生。
昭通市融媒体中心记者:曹阜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