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文苑丨开了秧门

被雾霭包裹着的格马格保村民小组还在沉睡中就被一阵密集的鞭炮声炸醒了。不是年节但燃放鞭炮的可能只有一个，睡梦中的人们还未睁开眼睛，就下意识地猜想，哪家有人去世了。

村妇女干部白然秀很快穿好衣服，就往冒烟的地方跑。“爹啊，你咋说死就死了呢？”听见李衣沙的哭声，白然秀瞬间明白，李羊处死了。李衣沙说，他爹近段时间身体状况明显好于以前，昨天晚上还吃了一大碗饭、好几块肥肉，喝了一杯白酒。白然秀接过话说，是回光返照呢。邻居们陆陆续续赶来，有人在叹息，念着李羊处生前的好。也有人说，李羊处死得真不是时候，村子里今天要开秧门，插秧了家家户户都忙，像李培保、王约收两个老人，虽然没熬过冬天，却死在了农闲。意思是这两个老人死得是时候，李羊处死得不是时候。

一年一度开秧门，是哈尼族老皇历算出来的日子，而且有固定的仪式。村民小组长李羊嘎带领几个人走了个过场，然后插了一田秧，就算开了秧门。之后7天，大家的精力必须集中在李羊处的丧事上。

瘫痪在床13年，死对于李羊处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只是死在这个时节拖累了全村人。

李羊处乱麻般的一生就此了结，他的一生不堪回首。32年前，妻子因车祸去世，44岁的李羊处不得不独自拉扯3个儿子和1个女儿。只有酒精，才能疗慰他的酸楚和疲乏，只有饮酒才能使他在麻醉中不被苦难的过往拉拽。4个孩子相继成家，李羊处也迈入了颐养天年的老年。噩运却不期而至，在帮邻居家插完秧吃晚饭时，李羊处喝了不少酒，回家途中因雨天路滑摔坏了后脑，从此瘫痪卧床13年。好在他的含辛茹苦没有白费，儿孙们都很孝顺。近两年，李羊处的病情急转直下，这与他的两个儿子相继因食道癌和肝癌去世密不可分，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加速了他的死去。

当地哈尼族婚丧嫁娶都讲究体面，一切在约定俗成中进行。条件好的家庭能够从容应对，条件差一点的家庭就捉襟见肘了。难就难在办理丧事的一应开销。按照习俗，儿子要凑钱买两头牛，嫁出去的姑娘要买一头牛，别的开支再分摊到儿女头上。嫁到邻村的女儿李求松如期牵回了一头牛，另外两头牛就得3个儿子分担。小儿子李衣沙倒是能拿出这些钱来，近两年刚死去丈夫的2个嫂子可就为难了。特别是二哥李俄依去年刚去世，两个女儿也刚成家，儿子还是残障三级，得供养一辈子。二嫂李胡优倒是很淡定，她说，即便是借钱，也要让老人走得体面，绝不能落下不孝的名声。大哥治病欠下一屁股债，留下3个孩子走了，大嫂李波优的日子不可谓不艰难，大儿子刚离婚不久，二儿子还未成家，小女儿大学刚毕业。即便这样，这个要强的女人在父亲去世的当天上午就筹好了买牛的钱，她认为，为老人养老送终是天经地义，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父亲入土为安。她说，山那边的戈奎乡还是一个儿子一头牛，3个儿子买两头牛已经很对不住老人了。

习俗，没有优劣之分，之所以能够生生不息得以传承，就是存在的价值。这场丧事，让我见证了格马格保109户哈尼族群众血脉相依的情怀。在这里，无论哪家婚丧嫁娶，不但要主动帮忙，还会自带口粮，去帮忙的人都会带上6斤大米和100元钱。李羊处的丧事满打满算开支了10万元，落到4个子女头上也就是人均2万元了。

农事重节令，更重情义。已经开了秧门，晚几天插秧，不外乎晚几天收割。安葬李羊处5天后，格马格保的梯田都铺上了绿茵茵的秧苗。

刚满50岁的李衣沙坐在自家的田埂上，任山风拂面凉心，静静地吸着烟想着心事。如今，父母亲和两个哥哥都走了，父母瓜藤上的3个儿子，也就自己这么一个男人了。我猜想，李衣沙想得更多的应该是如何直面今后的日子，挑好肩上的担子。

作者：李 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