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不必远方

凡是遥远的地方 /对我们都有一种诱惑 /不是诱惑于美丽 /就是诱惑于传说

——汪国真

你一定有过这样的体验：想象着远方的风景，等待着一段休闲的时光，背着行囊，迫不及待地向远方行进。我们风尘仆仆、不辞劳苦，终于目睹魂牵梦萦的远方风景，沉醉、流连、不舍、离开，回到始发地，工作、生活，在日复一日间又开始下一个远方的梦。

我曾有过这样的生活，只是于我而言，这样的生活需要自由需要空间需要年青，它混合着牛仔裤和青草的味道，背囊里盛满阳光。其实，很多时候，远方的风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但是年青的身心被激情膨胀，一个小城怎能驯服那颗桀骜不羁的心，没有一次类似于流浪的旅行来消解，这颗心会在平淡的日子里长出阴郁的刺，刺疼自己。

结婚成家生子，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真实得不能再真实，具体得不能再具体。

远方渐渐在真实而具体的生活面前不知不觉模糊消失，你的牵挂一下子变得很多，和朋友逛逛街心里都不踏实，孩子家务一大堆的事一件一件你得亲力亲为，忙忙碌碌中那个远方的梦会在偶尔的空暇里惊扰你一下，照片中那无忧单纯的笑容似乎在暗示一种生活的远离，不管你是否愿意。

可是，再忙碌的生活，可以没有远方，但是，不能没有风景，否则，那颗不安份的心会无所寄托。

当我们的眼神变得柔和坦然的时候，我们不妨留心一下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特别是在最近几年，每到节假日，这个小成就变得异常热闹：原本宽敞的街道，因为两旁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车一下子变得局促狭窄；大街上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满耳充斥着各种外地口音；大大小小的餐馆座无虚，酒店旅馆人满为患……

这是一个强烈的提示：小城正在成为他人远方的风景。

一个偶然的机会，来到小城郊外一个叫“陈村”的地方，“村子”本就是一个很有意象感的词汇，它附带着一点原初一点淳朴一点乡野的韵味。南方的春天来得早，一走进陈村的地盘，春天的感觉便从视觉、嗅觉铺天盖地而来。粗拉一看，零散的人家院落，见人不惊从容踱步放养的鸡，烂土罐里一树茶花灼灼红艳，打盹的狗、吸着鼻涕的小孩……再普通不过的农院景致，可生活在这里的人又是多么福气啊，青山竹林摇曳的野花是房屋的背景，这在城里可是要付出昂贵的代价才能换取，他们却完全可以坐拥这天然的财富无需感激涕零，只管见惯不怪。山里人的气度是自然调教出来的，所以当他们面对那些看到一片野花而大呼小叫的游人时，只露出淡淡的一笑，眉宇间满是轻度地不屑。

我不小心做了那个被轻度不屑的人，好久没有释放的心一旦有了空间，是要恣肆地疯跑一阵的。我看到了几棵梨树，树身顶着雪白的花冠，站立的姿势宠辱不惊。我飞快地在心里算出与它久违的时间，居然是童年和中年的距离。我想像不出这几十年的时间里我究竟在忙些什么，几棵梨树的花儿就可以拨弄出心底那份遥远而忧伤的记忆：童年的哥哥从院子里的梨花树上摘下一枝又一枝的梨花时，我张开的双手触摸到的花瓣质感似乎仍在鲜嫩欲滴，我久违的梨花，你是在等我吗？

野葱、蕨菜、清明菜在夕阳中招摇，一段路程一段流连，一段时光衔接了你的过去和现在，所以你有些恍惚，你会不太像现在的你，你在春天的村子里孩儿般撒了一次野。

据说不久的将来，这里将建成一座森林公园，如若那样，它一定会成为远方人儿的又一处风景吧。

如果我们把汪国真《远方》一诗的后半部分再读一读：

即便远方的风景

并不尽如人意

我们也无需在乎

因为这实在是一个迷人的错

如果你参透了此诗，如果你看到人流如潮涌向你生活的地方，你大可以像陈村的老农向他们投去一点点不屑的眼光，只是你应该相信：风景，熟悉的地方也有。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是信了，因为我如果要出发到远方，倒不一定是怀着一颗找寻风景的心，有心的人，处处风景，何必一定远方。

赵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