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3-08-10 09:57黄玲为云南昭通人,20世纪80年代初期毕业于中央民族学院(现中央民族大学)中文系,既是一位从事少数民族文学研究、学养深厚的大学教授与学者,也是一位几十年来勤奋耕耘的实力型彝族女作家。作为教授与学者,她推出《李乔评传》《海男评传》等多种学术成果,专著《高原女性的精神咏叹》曾荣获第九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作为作家,她以西南边地生活为载体,积极关注女性生存现状,出版长篇小说《孽红》、小说集《四季流云》与散文集《从故乡启程》等作品,引起广泛关注。
最近,黄玲又推出新作——中短篇小说集《玫瑰芬芳》(百花文艺出版社2023年7月出版),为广大读者献上一份厚礼。全书共收录黄玲新近创作的6部中短篇小说——《玫瑰芬芳》《芙蓉花开》《妖精女生》《香水百合的梦》《香樟树的女儿》与《牛翠花进城》,它们以昆明及云南农村为地域背景,以少数民族贫困大学生、城市职业女性、初中女生、县文工团演员、农村妇女等为主要对象,聚焦和观照西南边地女性的生存图景与生存命运,着力思考女性的人生价值与意义,既洋溢出西南边地生活的浓郁气息,又呈现出女性写作与诗性抒情的鲜明特点,称得上新时代少数民族文学女性写作的一部力作。
小说集《玫瑰芬芳》的一个突出写作贡献,是多角度展示出西南边地女性别样的生存图景,表现她们的学习、婚姻、家庭等生活,凸显她们的生存困境与人生命运。作为彝族女作家,黄玲有着自觉的女性意识,更有着一颗柔软与悲悯之心,对包括彝族女性在内的西南边地女性怀有深厚的感情,用一双敏锐而睿智的眼睛,去关注她们的成长、婚恋、家庭与社会生活,书写她们的生存状态与生活中的喜怒哀乐。
《玫瑰芬芳》中的普玫瑰是当地彝族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也是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却因为母亲病逝与经济贫困,加上父亲染上赌博、酗酒恶习,面临交不起学费、上不起学的困境,上学后又陷入父亲身患重病、难以筹措巨额医疗费的泥潭,她稚嫩的双肩似乎难以承受贫困带来的重负。《芙蓉花开》中的护士白芙蓉花容月貌,心地善良,无论在老家县城还是在省城昆明,业务都是一把好手,但年近五十仍然形单影只,长期生活在孤独之中。原来,青年时代的她接连遭遇两次婚姻的失败,尤其是在第一次婚姻中遭遇丈夫出轨与幼子高空坠亡的致命打击。她本可迎来情感重生的第三次婚姻,但还未与男方见面就戛然而止,最后只能无奈地与一只流浪小狗做伴。《妖精女生》中的一群花季少女,无论是初中生安玛、邹美美、金牡丹,还是县宣传队的金平仙、阿莉、白蓉蓉等等,面临青春的萌动与人生道路的起步,或情窦初开,或在焦灼中期待,或在迷失中成长(如为了演戏而陪睡掌权者),身体如花般的绽放伴随着心灵的成长,也昭示着女性成长无以逃避的必由之路。《牛翠花进城》中的农村妇女牛翠花似乎掉入了生活的怪圈:不是与婆婆王秀英关系紧张,就是把与丈夫赵松松吵架打架当成家常便饭,甚至为了一只公鸡的丢失实施所谓“砧板咒”,用恶毒的语言咒骂所谓“偷鸡贼”。但为了摆脱贫困,没有文化的她不得不把一双儿女留给婆婆照管,跟着丈夫进城打工。由于没有文化,进城打工的牛翠花只能从事卖菜、收废品等简单而收入低的工作,连收银员的工作都无法胜任。
小说集《玫瑰芬芳》的最着力之处,是深刻地叩问了西南边地女性的生存命运,揭示了经济贫困、教育落后、男权思想、女性弱点以及封建家长思想等多种因素给她们造成的打击与伤害。黄玲深刻认识到,西南边地女性的生存图景与她们的生存环境密切关联,她们的不幸背后,有着社会的、物质的、精神的或文化的乃至习惯的等多种因素的牵绊(如经济贫困),而根深蒂固的男权思想是阻挡她们人生道路的一座“坚固”堡垒,女性自身甚至也可能自酿人生的苦酒。
在《玫瑰芬芳》中,普玫瑰的大学梦差一点断送在父亲手里。父亲重男轻女思想严重,一直埋怨自己只生下三个女儿而没有生儿子。因为母亲的病逝,情感空虚的父亲染上赌博与酗酒恶习。更有甚者,父亲坚持不让普玫瑰上大学,要安排她嫁给债主儿子以偿还欠下的赌债。在他看来:“女娃上学没用!还不如早点儿嫁人,换彩礼给父母用。”为此,他把普玫瑰关在屋里,阻止她去大学报到。在《芙蓉花开》中,白芙蓉人生中特别是婚恋幸福的花朵可谓昙花一现,早早凋零,而罪魁祸首恰恰是她的母亲江怀秀。正是强势、苛刻、挑剔、自私、包办女儿婚姻的母亲,直接或间接地导演与触发了女婿情感出轨的丑剧、外孙坠楼身亡的惨剧,特别是她用道德绑架了女儿的第三次婚姻,断送了女儿白芙蓉一生的婚恋幸福。江怀秀令人想到张爱玲《金锁记》中恶意葬送儿女人生幸福的曹七巧——曹七巧的行为源于金钱锁住情欲后的性变态,而江怀秀的行为则源于女性自身性格的严重缺陷,乃至酿成同是女性,而女儿却为母亲行为买单的严重后果。《妖精女生》中的阿莉为了逃出农村,产生不切实际的生活梦想——嫁给有权人,成为官太太。为争夺演样板戏中的角色,竟不惜勾引团县委书记,以致怀孕,虽情有可原,但毕竟是虚荣心作怪。在《牛翠花进城》中,牛翠花之所以与婆婆关系紧张,与丈夫吵架打架,肆意骂人,说到底都是因为贫穷。但丈夫习以为常的家暴(打耳光)、婆婆集体无意识中的传宗接代思想,自己的不识字、没文化,等等,也给她造成无言的伤痛。还有,当省城电视台女记者向她询问她与丈夫在大街上吵架的情节时,因为想维持夫妻关系,她选择了掩盖夫妻矛盾、隐忍丈夫家暴。
小说集《玫瑰芬芳》的思想亮点,是探索与思考西南边地女性的生存出路,思考她们的人生价值与意义,并预示她们走向美好生活的前景。黄玲发现,确立积极的人生态度、正确的人生价值观念与选择正确的人生道路,对西南边地女性走出人生困境、追求人生价值具有决定性意义,而社会的关爱、国家惠民政策的有效实施与社会的进步等等,则是她们实现人生意义与获得人生幸福的重要条件。
《玫瑰芬芳》中的普玫瑰形象极具典型意义。面对物质生活的赤贫与父亲的男权思想,普玫瑰选择了勇敢抗争命运,并得到学校与社会的多方关爱(如在班主任梅花老师的帮助下得到勤工俭学的机会、受到陈教授的人生指导并获得政府助学贷款等),在求学与人生道路上健康成长。而她的最可贵之处,便是女大学生的自强、自尊与自爱,是志存高远,不改初心,不在物质贫困中迷失,树立女性正确的人生观与价值观。为此,她抗拒物质的诱惑,拒绝坐享其成,拒绝富商焦总的求婚,拒绝用青春与美貌作筹码、以嫁人作跳板去换取丰裕的物质生活,而接受陈教授的教导,坚持“年轻人,有了希望和奋斗人生才会充实和有意义”,经受住了一系列考验。在《牛翠花进城》中,牛翠花进城后不久之所以主动选择返乡,一是因为文化水平低,无法真正在城里找到生存的根基,二是因为国家精准扶贫政策送来的春风。对本就吃苦耐劳的牛翠花来说,精准扶贫中种天麻等新致富门路,扶贫队员黄小鹂帮助婆婆王秀英办好低保,为她的家庭脱贫致富带来了曙光,子女学习成绩的优异也使她看到了受教育后的下一代成长的希望。当然,丈夫夫权思想与家暴行为的消除,农村重男轻女观念的变革,却不是短时间能够轻易解决的,有待于新农村文化建设的推进与取得的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