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3-08-04 10:20(图片来源于网络)
汪曾祺说:“我生活得最久,接受影响最深,使我成为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作家——不是另一个作家的地方,是西南联大。”
我特别喜欢汪曾祺写西南联大的那些文章。那些文章里的人,那些文章里的事,我都喜欢。西南联大在中国的大学办学史上,是一个不可复制的奇迹,也是无法模仿的奇迹。可以这样说,正是大师云集的西南联大、人才辈出的西南联大,塑造了汪曾祺的人文素养和人文精神,塑造了他后来成为这样一个作家的品质。
当时的西南联大,条件是极为艰苦的,校舍、宿舍、图书馆、食堂,都是临时搭建的,极为简陋,宿舍里连椅子都没有,学生们找来几个肥皂箱,搭起来就是书柜兼桌子。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老师们都认真做学问,认真备课、教学,学生们都认真读书,认真学习,各自尽各自的本分,专心做自己该做的事情。那时候的大学,是开明而纯粹的,老师开明、纯粹,做学问开明、纯粹,教书开明、纯粹;学生开明、纯粹,读书开明、纯粹,学习开明、纯粹;老师与老师之间,学生与学生之间,老师与学生之间,关系开明、纯粹;学校的办学风气,教师的教学风气,学生的学习风气,也开明而纯粹。实际上,就是一些开明而纯粹的人,在做一些开明而纯粹的事情。因为这种开明和纯粹,在汪曾祺笔下的西南联大、西南联大的师生,似乎都是有“士大夫”样的胸怀和气度,都有一种文雅风骨,都有君子风度。
汪曾祺写西南联大的记忆文章中,写了不少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比如他写道:“闻一多先生上课时,学生是可以抽烟的。我听过他的《楚辞》。上第一课时,他打开高一尺又半的很大的毛边纸笔记本,抽上一口烟,用顿挫鲜明的语调说:‘痛饮酒,熟读《离骚》——乃可以为名士。’……闻先生的课都不考试,学期终了交一篇读书报告即可。”当年,汪曾祺就替同学写过读书报告。又说,唐兰先生教词选,基本上不讲,打起无锡腔调,把词“吟”一遍:“‘双鬓隔香红啊——玉钗头上风……’好!真好!”这首词就算讲过了。还有吴宓先生讲《红楼梦》,听课的学生很多,尤其女生多。他一进教室,看到有些女生站着,就马上出门,到别的教室去搬椅子,其他男生也跟着去搬椅子,直到所有女生都坐下了,他才开讲……你看,那时候,这些脾气“古怪”的老师、教授,多有君子风度。
我没有上过大学,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大学教育,对大学生活一无所知。之前,我读过陈平原、谢泳等著的《民国大学:遥想大学当年》一书,共分为六个章节,依次为“校长像校长”“老师像老师”“学生像学生”“学术像学术”“学校像学校”“图书馆像图书馆”。我不知道现在的大学是什么样子,我只是从这些书籍和资料中了解那时的大学,觉得那时的大学真是有趣,他们各自在各自的本分里,做着各自的本分之事,是什么就像个什么样子,就那么纯粹。
在《新校舍》一文中,汪曾祺写道:“我在二十五号宿舍住的时候,睡靠门的上铺,和下铺的一位同学几乎没有见过面。他是历史系的,姓刘,河南人。他是农家子弟,到昆明来考大学是由河南自己挑了一担行李走来的——到昆明考联大的,多数是坐公共汽车来的,乘滇越铁路的货车来的,但也有利用很奇怪的交通工具来的。物理系有个姓应的学生,是自己买了一头毛驴,从西康骑毛驴到昆明来的。我和历史系同学怎么没见过呢?他是个很用功的老实学生,每天黎明即起,到树林里去读书。我是个夜猫子,天亮了才回床睡觉。”汪曾祺手里拿着系图书馆的钥匙,每天晚上一个人在系图书馆里读书,到鸡叫才回宿舍睡觉。同一宿舍的两个人,一个上床,一个下床,一个昼出夜伏,一个昼伏夜出,见面的机会自然不多了。
因为抗战,学校南迁,西南联大在昆明临时联合办校的八年时间里,大家的日子都不是很好过。汪曾祺写道,刚开始的时候,同学们都穿得很光鲜,有穿西装的,有穿鹿皮夹克的,吃得也很潇洒,经常下馆子。身上的钱花完了,手里就没那么阔绰了,就开始过苦日子了。几年下来,衣服破旧,就想各种办法“弥补”,如贴一张橡皮膏之类。有人裤子破了洞,不会补,也无针线,就找一根麻筋,把破洞结了个疙瘩。还说这样的疙瘩名士不止一人。又说,教授的衣服也多残破的——“闻一多先生有一个时期穿了一件一个亲戚送给他的灰色夹袍,样式早就过时,领子很高,袖子很窄。朱自清先生的大衣破得不能再穿,就买了一件云南赶马人穿的深蓝氆氇的一口钟披在身上,远看有点像一个侠客。有一个女生从南院(女生宿舍)到新校舍去,天已经黑了,路上没有人,她听到后面踢里秃噜的脚步声,以为是坏人追了上来,很紧张。回头一看,是化学系教授曾昭抡。他穿一双‘空前(露着脚趾)绝后’鞋(后跟烂了,提不起来,只能半趿着),因此发出踢里秃噜的声音。”这么看来,即使过苦日子,这些教授、老师、学生,他们也会把日子过得尽量潇洒一点,过得尽量有趣一点,过得尽量有风度一些。
汪曾祺说:“联大师生破衣烂衫,却每天孜孜不倦地做学问,真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种精神,人天可感。”这种精神,影响了汪曾祺的一生,使他成为了这样一个作家!
作者:杜福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