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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昭通·人文丨我在镇雄师范的那些年

 2023-08-04 10:16  来源:昭通新闻网

1978年深秋,我走进了镇雄师范开始求学生涯。

那年镇雄师范的开学特别晚,漫山遍野的树叶都要落光了,秋风扫荡着落叶,天开始变凉了。接到录取通知书时,我还在镇雄县黑树镇硫磺厂炼磺炉上滚滚的黄烟中敲着矿石,挣着上学的钱。我知道我考上了镇雄师范学校,体检过了,等通知等得心发慌。那一天,我从老家羊耳山下的尾嘴下到鱼洞,爬上瓜坞梁子,站在关门山的最高处看着烟岚中的泼机,那是我的落脚点,刚刚从镇雄一中分出来的镇雄师范,暂借泼机中心小学办学。

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到了泼机中心小学,接待我的是段老师,他高高的个子、挺拔的身躯、浓密乌黑的头发亮亮的,一丝不苟的样子,他特别爱笑,笑声洪亮爽朗。他是我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

段老师的数学课妙趣横生,他喜欢在枯燥的数学思维中融入文学的元素,诱惑着我们喜欢数学、爱上数学,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跳出数学教数学。“自然科学的皇后是数学,数学的皇冠是数论。哥德巴赫猜想,则是皇冠上的明珠。”我知道这是当年著名作家徐迟写陈景润故事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中的句子,段老师巧妙地引进数学课中。当年,陈景润的事迹轰动全国,他破解了困扰世界数学界三个世纪的难题,被称为行走在数学之巅的勇士,举国上下掀起一股学习陈景润“知识改变命运”的热潮。段老师的文学素养极高,他知道我也喜欢文学,就借一些文学作品给我看。当时有一本文学杂志《译林》,专门介绍一些外国作家的作品,至今还记得日本作家五木宽之的批判性娱乐小说《看那灰色的马》就是在《译林》上看到的。英国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尼罗河上的惨案》也是在《译林》创刊号上看到,小说讲的故事是一位同新婚丈夫蜜月旅行的女人在尼罗河上的游艇中被枪杀,价值五万英镑的项链同时失踪,接着又有两人在船上接连死亡,一位侦探随后找出了令人意外的真凶,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读后令人酣畅淋漓。《译林》在改革开放之初创办,打开了国人认识世界的窗口。有时他给我谈起文学,会认真地摇摇头,我知道从秦朝的焚书坑儒,到汉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再到清代的“文字狱”,文学好像有点让人不知所措,所以段老师会苦笑。

熄灯后的宿舍是最热闹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各自的见闻,毫无顾忌,谈泼机电影院刚刚上映的电影《青春之歌》,谈《一双绣花鞋》《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水淹七军》《火烧赤壁》《唐伯虎点秋香》《潘金莲巧遇西门庆》《甲午海战》……应有尽有,五花八门。当然也谈隔壁班的女生,泼机街头苦涩的井水以及井水边三分钱一个馒头的小店铺,还有高中毕业回乡的苦楚、陶同学勇斗泼机街上的小混混、曹同学的解放鞋洗得发白……

段老师喜欢查夜,晚自习熄灯后,他会蹑手蹑脚走到宿舍门口,听着同学们大声说笑,猛地推开房门,爽朗的笑声惊得同学们马上闭了口。

有一次班上组织语文竞赛,段老师出了两道题,一道是用“难”作词根,组成三个近义词;一道是写出厨房里的所有物什。语文成绩好的几个同学个个哑火,奖杯被一个偏于理科的同学捧走,赛后段老师说:“其实语文是个大概念,要树立大语文的观念,语文就是生活。”

泼机河一路穿石越林,傍街而过,“哗哗”的水声常常伴随着同学们的鼾声在夜晚响起,抚慰着同学们进入梦乡。每逢周末,有月光的夜晚,同学们会三三两两地顺河漫步,来到冷水洞边,拂着桥头的柳丝谈着心事,也谈着前途,谈着人生,夜风吹来,凉凉爽爽……

我们的班长是“皮五哥”,年龄稍长我们一点,为人善良随和、实在诚信、乐于助人,学习成绩也是棒棒的,班级管理得有条不紊。对学校和老师布置的任务他带领同学们按时按质按量完成,同学们有什么心事都会找他诉说,安慰起人来入情入理;同学之间有点小吵小闹他也会及时调解,处理起事来合规合矩。他对未来总是充满向往,有一次,暮色渐合中我们一起散步到冷水洞边,看着清冷的月色中朦胧起伏的龙王山,他一往情深地说,以后教书育人我们就是要站在冷水洞桥头看龙王山,站在龙王山上看乌峰,站在乌峰看珠峰,站在珠峰看世界。他抱负远大,目标宏远,在校期间就被评为“昭通地区新长征突击手”,第一手材料还是段老师交代我写的,当时老师看了相当满意,夸我说有报告文学的风采。后来“皮五哥”调到县委宣传部,还来看望过我。“皮五哥”在政界发展得顺风顺水,无论是做人、学识、阅历、能力在镇雄师范毕业生中他都是标杆级的存在。

叶家聪是我的同桌,跟我同龄,个子也差不多,戴副眼镜,知识丰富,谈笑有度,自然科学、历史人物、名胜古迹,信手拈来,出口成章。他的头脑就像一个知识仓库,侃起大山来只有他一个人说的,而且能一口气说两三个小时。知识点他都能讲得深透,他曾幽默地对我说:“我俩是宇宙银河系太阳地球系东半球中国云南省昭通地区镇雄师范九班二组第一桌同学。”说完还哈哈大笑。他也喜欢文学,喜欢读《红楼梦》《好了歌》《葬花词》背得滚瓜烂熟,有一次还兴致勃勃地背诵探春的判词:“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说到兴奋处会不自觉地用手扶一下眼镜。他曾问一个同学:“你知道什么叫‘一问三不知’吗?知道什么叫‘三急’吗?”见同学摇头,他说:“三不知是起因、经过、结果;三急是内急、心急、性急。”他曾讲过一个故事:“初恋时,心里眼里全是她;热恋时,她说朝东我不敢朝西;新娘结婚了,新郎不是我。”这个经典的恋爱三部曲段子曾引起同学们无数的感叹。对于这样一个知识丰富而又能说会道的同学,他应该有更高更远的空间。有同学问他当年的高考,他笑笑:“时也,运也,命也。”话语中透着几分凄凉和无奈。他侃大山侃到兴奋处会用手扶一下眼镜,有同学跟他开玩笑,把他的眼镜取了下来:“取了眼镜看你的知识还渊博不。”他笑着说:“那我就真的‘冤’了。”后来,叶家聪同学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了一些成就,可惜英年早逝。

泼机中心小学当年还有红墙碧瓦的校舍,给古老的泼机镇增添了别样的色彩。校内古木参天、杨柳依依,几棵柳树围成一个小土台,作息的铃就挂在树上,打铃的是一个高姓的姑娘,我的老乡,人很美丽,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得体的衣服包裹着腰身分外妖娆,朝晖晚霞中精致的脸更加妩媚动人,风吹着她的头发,一扬一扬的,同学们都喜欢看她打铃的样子,站直、微笑,上课铃声响起,同学们还站在走廊上久久地观望。后来,听说一个同学曾经暗恋过她,并在手抄本上毫无顾忌地写了仰慕之词:“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多年后,我们才知道,潮汐退去后,岛,是多么寂寞。”

两年的师范求学生活,一晃就过去了,我被分配到了当时母享公社的一所附中当语文老师,后来又在母享中学教书七年。

1991年9月,我调到镇雄师范学校工作,彼时镇雄师范已经搬迁到了新址,现在的镇雄县城南大街。

校长王永鳌,个子不高,精明、干练,事必躬亲,一丝不苟,他是我云南师范大学函校班的同学,他是我们镇雄班的班长,为人厚道,喜欢助人,毕业后他又进入云南教育学院学习,那时的函校大学办得也是相当出色的,考进的同学大多是工作扎实、成绩优秀而又有相当文化基础的人,所以授课的老师都非常喜欢我们,学习努力、善思考,是我们的标签。教授写作的古老师就曾称赞说,我们的水平不低于同级同科的全日制在校生。学习期间,我参加云师大举办的征文比赛,我的小说《我的同龄人》荣获一等奖,受到了省著名作家李钧龙的肯定。颁奖时,同学们都投来赞许的目光。

王永鳌工作作风严谨,“学高为师,德高为范”是学校努力的方向,也是他的座右铭和人生准则,同学们每每经过嵌着这几个遒劲大字的实验楼,都会情不自禁地行注目礼。什么时候政治学习、什么时候业务培训、什么时候安排工作、什么时候讨论、什么时候分析总结,他总是条块清楚,层次明了。天不亮,他总是第一个跑去操场跟操,有一次看着一个同学揉着眼睛跑下操场,他关心地问:“没睡好吗?”他会在空闲时认真查看各班的黑板报,从内容到插图版式书写看得很认真很仔细,发现问题会及时反馈给各班。一年一度的全县学校文艺调演,他都亲自跟排,合唱节目《阿细跳月》《五月的花海》《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他都会从站姿、服饰、表情、声音上给予很多指导。镇雄师范学校的期中、期末考试通常都在大礼堂进行,全校集中,考试时整整齐齐一大片,颇有“沙场秋点兵”的味道。他自始至终都在巡查,从不懈怠,他曾说:“这样既考查学生的成绩,也规范学生的作为,端正学生的态度。”

镇雄师范学校给人全新的感觉,来自全县初三年级的优秀学生,个个虽说不是天之骄子,也是人中龙凤,都是经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亮剑成功的,知识都比较全面,在教学基础课的同时,学校主要在音体美和普通话上对学生进行全面培养,因此学校各种兴趣小组,粉笔字训练营、文学社团、校园广播、课外活动如雨后春笋勃勃而生,这些文学社团和油印刊物的出现,活跃了学校的文化氛围,升华了学生的感情,陶冶了学生的情操,对培养一个合格的师范生起到了积极的作用。有时面对讲台下一双双有着强烈求知欲的眼睛,我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更加重,眼前是充满青春活力的莘莘学子,我感觉生活是一片广阔的天空,灿烂而美好,更加热爱师范、热爱教学、热爱生活了。我的班上有一个陈姓女生,苗条、精致,一双大眼睛美丽而有神采,她的普通话讲得标准,声音清甜有韵味,她是学校音乐舞蹈兴趣小组的骨干成员,教学时我常常让她来读课文,无论是朗读《雨中登泰山》《荷塘月色》或者是《大堰河,我的保姆》她都读得字正腔圆,就像人们评价苏轼诗的“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当止。”“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汽中扑面的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汽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地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却还以为船慢。他们换了四回手,渐望见依稀的赵庄,似乎听到歌吹了,还有几点火,料想便是戏台,但或者也许是渔火。”这是鲁迅小说《社戏》里的句子,阅读欣赏时,她抑扬顿挫地读着。听她的朗读就像听清晨从圆圆的荷叶上滚落水中的雨珠,清亮、干脆,朝气满满;有时也像远处高楼上传来的渺茫歌声,舒畅朦胧,清新活泼,动感十足。她的朗读比我这个镇雄普通话而又语速过快的《文选和写作》老师强多了。我在班上成立了朗读小组,让她指导帮助同学们,这也是未来老师工作的必修课和基本功。有一年元旦晚会,她是主持人之一,一袭白色的曳地裙把她衬托得光彩照人、亭亭玉立,像一棵小白杨,充满青春的气息。她热情洋溢地问道:“同学们,今年流行什么歌?”台下瞬间成了一片沸腾的海洋,无数双手在尽情舞蹈:“《涛声依旧》!”“现在请‘赤水源音乐之声’一等奖获得者,镇雄毗邻三省八县著名歌手,我校音乐教师庄孝聪老师为大家演唱。”庄老师闪亮登场,深沉的演唱在热烈的掌声中流动起来。这首改编自唐代诗人张继的《枫桥夜泊》的歌当年曾经激动过无数年轻人的心,我也喜欢这首歌,旋律清扬、情境优美,情不自禁会把人带到枫桥,桥下的流水,流水中停泊的客船,客船边的寒山寺,寒山寺里的钟声,钟声中的鸟鸣,鸟鸣声里一荡一荡在水波里的月亮……那一次陈同学的主持收获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

后来我调到了县教委,主办《镇雄教育》,还开辟专栏刊登镇雄师范学校学生的优秀文章。

作者:王 瑞

审核:马燕   责任编辑:李丽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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