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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晚照录·陡街往事 (二)

 2023-06-09 10:41  来源:昭通新闻网

陡街上的一天

在陡街上我还见过“昭通四大美女”。上期说到的旗袍美女算一个。我要讲述的第二个美女,符合现代的审美标准,当时的她大约十五六岁,身段苗条,瓜子脸、皮肤白净,眉清目秀。她的眼睛总是羞涩、温柔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像驯鹿的目光一样。她那时还是个学生,常穿水红色的衬衫、蓝色的背带裙,头发乌黑而浓密,刘海覆住额头。走路轻快。她家就在陡街上,人们总认为她是个胆小的姑娘,谁也没有想到,在解放初期,她会为了追求爱情,从昭通步行半个月到昆明,这美女成了我的堂嫂。

我要讲的第三位美女,在当时我并不是用美的观念来感受她,而是觉得她很时尚,她留短发,穿白衬衣和蓝色背带裤,戴白色遮阳帽,穿白胶鞋,参加运动会的短跑比赛,速度也还可以。她骑自行车,在当时也很时髦。她的身体健康、体态丰满,但不显胖。 五官端正的她,讲起话来声音清脆洪亮。她读小说《飘》,最特别是我听到她与男朋友在书房里讲话,他们都讲普通话,听起来很悦耳。

我那时见到的第四位美女,是与我同龄的一位小美女。最特别的是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有一点洋气,给人以妩媚之感。她面部如牛乳般细嫩洁白,一对大大的酒窝,笑起来很动人,很有亲和力。她的妈妈把她乌黑的短发烫成几个大波浪形,再戴上漂亮的发卡,真是好看!夏天她常穿短袖连衣裙,露出同样洁白细嫩的前臂和小腿。她的皮鞋,是白色、棕色和红色的换着穿。这个活泼的小美女,常赢得亲友的喜欢和赞美,因为她妈妈常领着她来我家的商店买发卡和各色布料,所以我见过多次。她还曾经和我搭档参加过一场成人的婚礼。人家邀请她为新娘牵婚纱,邀请我提花篮,并一同在一块客人签名留念的红缎上签名。十多年以后,我们都已长大成人进入青春期,只不过由于各人的生活道路不同,我下乡教学,她也仅只是停留在我意念中的对象而已。

写到这里,也许有的读者会以为我要写写那时陡街上的四个帅哥了。首先,那时在我听到的词语中“美女”是有的,“帅哥”这个词却还未听到过,不过我还是想写写那时给我印象较深的四位男士。他们既不是商业上的大老板,也不是下层的小商贩,更不是穷苦人。他们是处于中间层的几位中青年,他们代表陡街上的一些人物。

1930年的昭通陡街。 图片来源于昭通日报社图视库

第一位是一位中年人,他身材瘦高,头发浓密,穿着时髦,常穿方格衬衫和西裤,衬衫外套马甲。他并未直接经营店铺,而是将他家房子及门面出租,他当房东收取租金。他懂得修收音机、手表,在那时要算技术人员了,但我不知他的学历,他不时来我家的商店里与我们聊天,最让我难忘的是,在他家的店铺里,他组织过一次洞经音乐会,真是优雅庄严而又悦耳。因此,我对他产生了一些敬意,我觉得他是个有知识而又生活得很有品位的人。

第二个给我留下印象的是一位年轻的小老板,说他是小老板,是因为他的父亲健在,他虽是接班人,但还未直接管理店铺,他家经营染料及一些小商品,在陡街上也算是独一无二的。小老板生得很秀气,皮肤白净,眉清目秀,我记得他冬天穿呢子大衣,很时尚,身材瘦削而挺拔,按现在的观点看也可称帅哥了。但在我那时的心目中似乎觉得他还是瘦弱了一点。他生活得很悠闲,打麻将和扑克、放风筝、养鸽子,他常来我家的店里与我们聊天,和我的大哥特别聊得来。

我要说的第三个人是我的大哥,他是介于老板和店员之间的角色,他是我的堂哥,父亲和母亲都很信任他,把对外联系生意和做大宗买卖的事都交给他。他算得上是当时陡街上的帅哥了,身材笔挺,无论是穿中山装或是长衫,都给人以挺拔的感觉。他皮肤白净,头发浓黑,眉清目明,鼻梁端正,确实让人感到干净利落,神清气爽,赢得了我大嫂(前述的第二个美女)的青睐,大哥由于他的双重身份,让他一点儿没有纨绔子弟的脾气,无论闲聊谈话或是谈生意都态度温和,不急不躁,这更给人以好感。大哥赢得了大嫂的爱情和美好的婚姻,两人厮守一生。他虽历经坎坷,但自学成才,晚年评上了注册会计师。

陡街上的店员,这类人物在当时的陡街上是众多的。在一家姓刘的专营土布的商店里,有位店员身材高挑,略显瘦削,身上的长衫肥大了一点,显得有点空,但他的长衫洗得很干净。这位店员眉目清秀,皮肤白净,一块瓦似的头发梳得光亮,也许还擦上了一点生发油,这位店员对顾客的态度很好,顾客上门总是笑脸相迎,略弯一弯腰以示欢迎。由于他身材偏高,久而久之,就有点豆芽菜的感觉,他算是店员、学徒中的佼佼者。若干年后,我和他同在一个县工作,他已是县委机关中的工作人员,长胖了一些,常穿西装,头发依旧梳得光亮。在一次和他交往的闲谈中,谈起昭通陡街,他自报家门,我才想起他过去的形象来,也算是一种缘分。

那时的陡街,在上午各家商店忙碌的时候,卖菜的农民、卖小吃的小贩叫卖着,纷纷从街上经过。挑担的叫着:“菠菜、韭菜、香葱”;年轻姑娘头顶一个不大不小的簸箕,上面堆满着青辣子,叫道:“买青辣子哟!”更奇特的是一些农村姑娘怀里抱着个小罐或小坛,叫道:“拈冲菜!”……卖小吃的也纷纷在街上经过,有的叫卖:“吃(趁)热米粑粑!”米粑粑是用米面做皮,内包盐味豆沙的一种食品。浆粑粑是用新鲜的苞谷磨成浆做成圆形在锅内烤熟的饼。还有卖糖精浸泡过的沙棘果、荸荠的,他们把串成串的沙棘果、荸荠插在一个大黏土泥团上沿街叫卖。若干年后我才知道这些便是北京的冰糖葫芦。还有卖各种小食品的,真是难以尽述,还有卖各种水果的也会挑着担从陡街上经过。

中午时分,学校放学了,小学生排着队从陡街上经过,学生走到自己家门口才离队进家。那时的小学生从一年级开始到五年级毕业,从来不用家长接送。每一条街的学生不分年级地排在一起走,老师选一个高年级的学生做街队长,维持一下秩序,小学生们吃了中午饭又背着书包去上下午的课。

下午的陡街上,除了具有上午的一些景象外,一些远处的农民和异地的商贩也会来这里卖土特产。离城较远的农民卖一些他们捕获的野味,异地人也会来卖一些土特产,如永善的橘子、会泽的挂面等。下午放学时,我经常看见母亲坐在柜台外靠墙的一角观看街景,顺便买一些土特产。

夜幕降临,商店上好门板关了门,陡街上又有一些新的景象。辕门口摆出了“每事问”或“幼年学”的测字算命摊子,他们两家轮流在陡街和西街摆摊,许多人都会围拢去观看,有时我也会凑过去看一会儿。

“每事问”和“幼年学”是从四川来的两位算命先生。“每事问”个子较高,高颌骨、面黑、戴副眼镜,声音深沉;“幼年学”是个小个子,面皮较白,声音沙哑。每到晚上,他们俩分别在陡街转北正街和在西街上摆出桌子,每个人都在桌子后方拉起一道横幅“每事问”“幼年学”,所以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面前有一块水牌(木板上贴一块吹塑纸),把推算出来的一些问题要点用毛笔写在牌子上,算过一个人的命,便用湿毛巾擦去牌上的字。第二个人来算命又可以写。测字的事,现在少见。在算命先生桌上还有一个盘子,里面装着一些硬纸卷,每个纸卷里写了一个字。来测字的人,从盘里随机挑出两个纸卷,算命先生展开以后,把纸卷上的字写在牌上,然后问测字的人要问什么事,来测字的人说出问题以后,他们便可根据字的字形结构和意思等推出事情的成与不成或福祸等。

晚上,七八个男孩子聚在一起玩一种游戏叫“黑白手”。大家围在一起喊一声“黑白的手”,然后把手伸出去,我们自愿伸出手掌或手背,手掌一面是白手,手背一面是黑手。通常是少数追多数,如果黑手多,那就是白手追黑手;如果是白手多,那就是黑手追白手,追上去抓到或拍到对方就停下,追的一方把被追的一方拍完了,又开始下一局游戏。多年以后我常觉得这“黑白手”的游戏应隐含着一点什么玄机?如果遇到春天好久不下雨,男孩子还会玩一种求雨的游戏,大家排成一排,走到一家门前高唱:“百姓可怜。今晚下雨,救活秧苗。青龙头,白龙尾;难为老天下大雨,四河四方涨大水,小儿洗手拜上天。拜上天!”我也玩过这种游戏,我原以为,到哪家门前求雨,哪家就会给点什么,其实多数人家都不理。

入夜后,当时昭通城唯一的一座电厂的发电机响了,孩子们才回家,寂静的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担担面的生意开始火热起来……

陡街上的节日景象

中国的传统节日,如端午节、中秋节、春节等,全国各地每过这些节日时既有许多共同的地方,也还会有一些各自的地方特点。昭通陡街上的节日也同样如此。此外,我还要讲讲昭通的火把节。

端午节——我先说端午节的陡街。端午节这段时间,昭通的天气都比较好。清晨,陡街的行人就比往常多一些,各家商店开门也比较早。那时,陡街上没有中药店,但附近的药店有好几家,这些药店就到陡街上各自联系一家商店的门面,在门前摆张桌子,桌子围上缎制的桌围,桌上摆出多种中药香料出售,其中檀香、木香、丁香是主要的,还有雄黄和朱砂。各种香料都是用来制作香囊(昭通称香包)的。雄黄是用来泡酒的,喝雄黄酒大概是受《白蛇传》故事的影响,也有驱邪的意思。这一天,许多小孩子都穿上新衣服,请大人用雄黄酒在他们的脑门上画一个“王”字,并用朱砂在眉心上点一个圆点,然后高高兴兴地去街上玩耍。但我不喜欢在脑门上画字,我觉得那有一种调皮的感觉。我只是把外婆给我做的香包挂在胸前,嗅嗅香气。不到中午,街上的行人增多了,附近的人也开始进城游玩了。昭通人把端午节出行游玩称为“游百病”,我想这应该是“游去百病”的意思,大意应该是在出游的过程中摆脱百病。城郊的农民上街游玩是劳动之余逛逛街市,放松身体和心情。

昭通端午节的饮食,比较重视中午饭,中午饭当然是要吃粽子的,蘸粽子的糖是用红糖水熬成糊状,再加上玫瑰糖和炒熟的芝麻,味道特别香。餐桌上还有另外两种主食就是包子和白水煮的鸡蛋。昭通的包子是用炒肉末来做馅,直到如今都是这种做法,很入味。除此之外的菜肴还是很丰盛的,也备有米饭。在吃了粽子和包子之后,也还想再吃点饭菜。

上午和中午出去“游百病”的人很多,我家不去凑这个热闹。直到下午出游的人渐渐稀少,母亲才带着我和两个妹妹出去“游百病”。我们一般都去清官亭游玩,那时,昭通的陡街和西街之间有一座高高的城楼,城墙上面有一座三层木结构的楼房,楼房顶是用筒瓦盖的屋顶,楼房有柱子和镂花的门窗,用油漆漆成土红色,远看还是有气势巍峨之感。楼房与南北两方城墙相接,城楼下面有三个城门洞,中间一个较大,可通行带上篷杆和篷布的货运汽车,两边的门洞较小,供行人通过。两边城墙脚常有一些小贩卖小商品和零食。出得城门洞到了西街左拐是南顺城街,右拐是北顺城街。这两条街一边是城墙,另一边是居民住户,也有些较简陋的客马店,城墙脚也有些卖小商品的,以卖各种草鞋的人最多。母亲带我们去“游百病”一般不走北顺城街,而从陡街下段右拐进县大街(今崇义街),走过县大街便到了半边街,这里又有一道城门称为小西门,只不过没有城楼,我们走出小西门,再走一小段便是清官亭的正门,从西边回看小西门。城门上方的石头上刻有四个大字“朱提古县”。进入清官亭公园,母亲侃侃而谈。夕阳西下,凉风徐来,清官亭公园内行人稀少,水池中矗立着一座楼房便是清官亭,波清水明,垂柳依依,给人以爽快之感,中午饱食的饭菜也消化干净了,心情舒畅,身体轻松,真达到了游去百病的目的。那时,父亲公务繁忙,社会应酬多,少有带领我们去“游百病”,都是母亲带我们去。

热闹而繁华的陡街昔时场景。 张捷 摄

火把节——我还要说“火把节”。“火把节”本来是彝族的一个节日。昭通古代有一段时期称为“乌蒙”。那时,昭通的居民主要是彝族,以后汉族才随历史的变迁逐步增多,彝汉民族相处较融洽,因此都过火把节。农历六月廿四前几天农民就开始扎火把进城卖,扎火把其实很简单,就是把一些较长的干树枝或干竹枝,扎成一捆,长约3米,有尖部和根部。尖部较细小,中间和根部约碗口那么粗。农民除了卖火把,还要搭配卖一些松香。“松香”是松树的树脂流到脚下形成的一些大小不等的颗粒,农民把它舂成粉末状拿来出售。火把节到了,晚上,陡街上各家各户都把火把点燃。那时,陡街上只有几盏路灯,还有从各个商家店里透出来的一点灯光。火把节的夜晚,陡街上亮堂堂、暖融融的,火把点燃之后,从盛松香粉末的桶或盆里抓起一把松香对着火焰撒过去,“轰”地一声,火把爆燃一下,燃出一团更亮的火,这算是扫清门前的邪气。然后,用火把轮流照着家人的背部,抓一把松香末撒过去,算是给这个人驱除病邪。然后,小孩分别拿着火把回到家里每个房间去照一下,并撒上几把松香粉,给这个房间驱除邪气。大人小孩在一起轮流相互用火把撒松香。

中元节——中元节是一个祭祖的节日。在农历七月十二至十五举行。农历七月十二日的上午,家中的供桌上点燃蜡烛,母亲领我走到大门前,叫我三叩首。我家的供桌在仁寿街老屋内供的是关圣帝君,在陡街商店后面客厅中供的是观音菩萨。中间挂着观音菩萨与侍女和善财童子的画像。在这幅画像前还有一个白瓷的观音菩萨像放在玻璃盒内。玻璃盒放在供桌上,两边各有一个帽筒一边插着鲜花,一边插着拂尘和掸帚,供桌是长条形的,紧靠墙壁,供桌前还有一张方桌摆放香炉和蜡烛台,中元节这天,香炉内插着点燃的香,烛台内的蜡烛也是点燃的,香炉内还加了点檀香。于是客厅便有香烟缭绕之感和轻微的幽香。

中元节这天吃的食品,最特别的就是炸甜咸两种面点。甜味的面点是用南瓜花炸的,用新鲜的南瓜花裹上面粉和白糖加水调制而成的糊,放在油锅里炸出,香甜可口;咸味的面点是将茴香叶及紫苏叶与加了盐的面糊搅拌后炸。

我八九岁时上了三四年级,在纸上写逝去的亲人的名字的任务便交给我了,我很乐意做这件事。可是写到我的一个姐姐才几岁就走了,我虽然也给她写包,但心里却感到伤感。

中秋节——中秋节是一个果香稷熟的节日。昭通水果丰富,都在中秋节前后上市了。在陡街上常可以看到农民挑着一挑挑诱人的水果从街上经过。红苹果、大黄梨、核桃……这些水果随时都能见到,昭通的本地苹果,成熟以后又甜又香,但果质较松,咬下去不脆。后来据说是一位留美的植物学家从美国引进了新品种,再后来几经引进和改造,种出了“金帅”和“红富士”等品种,质地脆一些了。现在苹果成了昭通的主要产业之一。昭通梨的品种较多,有火把梨、磨盘梨、黄梨等。前两种我都分不清,我能分得清的只有青皮梨和大黄梨,青皮梨实际是绿皮,上市较早,甜中带酸。大黄梨脆、嫩、甜三种口味都具备,最受欢迎。昭通的考古学家张希鲁写过一首赞黄梨的诗,其中四句道:“昭通大黄梨,入口甜如蜜。买来咬一口,蜜汁顺河滴。”可见其受欢迎的程度。

作者:刘廉昌

审核:莫娟   责任编辑:聂学虎
昭通新闻报料:0870-2158276 昭通新闻网,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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