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文苑丨妈妈苦丁茶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炎炎盛夏，家乡金沙江干热河谷地区午后的阳光好像要将大地烤燃。一碗凉凉的苦丁茶喝下去，顿时精神倍增，浑身都有了力气。

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妈妈都会早早起床，抓一把苦丁茶丢进铜壶里，从石缸中舀满头天傍晚从井里挑回的泉水，放在火上烧开后，用小火再熬10多分钟，小心翼翼地提来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两岁多的小弟口渴了，他不能完整地表达要喝茶，只会哭着拉着我的手，嘴里不停地说着：“妈妈苦丁茶。”

我家所在的村子方圆十里是不生长苦丁茶的，每年春天，家住另外一个村的三姨妈来赶场，都要到家里和妈妈摆龙门阵，闲话中会问苦丁茶喝完没有，并揭开我家专门用来装苦丁茶的竹箩看一下，然后说：“哟，不多了，回家去叫刘银祥砍点茶蒸了晒干，我再给你背来。”“要得，只是要叫他砍的时候千万小心，这苦丁茶树都长在悬崖边，安全最重要。”常听爸爸说，妈妈和三姨妈最合得来，虽然是叔伯姊妹，可她俩像亲姊妹一样。20世纪70年代物资匮乏，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妈妈给过三姨妈苦丁茶钱，只会从自留地里摘点瓜果蔬菜给三姨妈。

我和二弟下午放学回家，正是很热的时候，父母还在队上参加集体劳动没回来，兄弟俩急忙将书包从身上取下挂在墙上，迫不及待地跑到桌子边倒一碗苦丁茶，边喝边用衣袖揩额上淌下的汗水。一碗清凉的苦丁茶下肚，口不渴了，口中还有回甜的味道，肚子却唱起了“饿郎纲”，跑进灶房舀一碗苞谷饭再倒入苦丁茶泡着，三下五除二就下肚了。兄弟俩丢把镰刀进背篼里，打开圈门牵上牛儿往山坡赶，弟弟看着牛儿低头啃着草，我到沟边割平常牛儿吃不到的草，肚子不饿口不渴，割草也充满了精气神——牛儿的“夜餐”有保障了。

天快黑了，我们放牛回家，妈妈已经做好了晚饭。一家人围桌而坐，爸爸总会先喝一碗苦丁茶，他说不喝就吃不下饭。妈妈多次告诉我们，家在赶场路边，天热了随时都会有人进屋讨水喝，只要家中有人，尽管让人家在桌子上倒苦丁茶喝，喝完了再烧，千万不要拒绝人家，要记住“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句古话。我当时对妈妈说的这句话是似懂非懂。她还说，有一天她一连熬三壶苦丁茶给邻乡送病人到黄华医院进门讨水喝的人喝，人家坚持给钱，她不要。她说，人人都会遇到难处，哪个出门会背着房子走？这帮人千恩万谢离开了。两三年后，妈妈在一次赶街时遇着过当时讨水喝的其中两个人，他们还对她说着感谢的话。

我到小城工作后有时夏天也会回家，堂屋中的桌子上茶壶依然放在那里，汗流浃背的我走进家门，倒碗苦丁茶喝下，那种惬意用语言难以表达。

岁月如梭，转眼四五十年过去，我的妈妈和三姨妈都已离开了我们，我也很少回老家了。如今我的家里品种不同、颜色迥异的苦丁茶应有尽有，在骄阳似火的夏天，却再也喝不到妈妈亲手熬煮的带叶的苦丁茶了。那喝进嘴里消暑止渴、甘甜悠长、回味无穷的味道成了我永远的记忆。

作者：王文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