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3-05-30 14:49离开乡村寄居昆明已经很多年了。每当站在悬空的阳台上,透过鸟笼般的防盗网向故乡的方向眺望时,目光触及对面的高楼被反弹回来,思念被撞得生疼。乡村老宅那斑驳的岁月和孩童时的笑声,总在不经意间潜入我纷乱的思绪。
我常常幻想,有一天老了,卸下功名利禄,回到乡村,像父母一样,给果树松松土,给蔬菜浇浇水,在果园里放把躺椅,就着鸟语花香和蜜蜂的嗡嗡轻鸣打个盹,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我害怕城市日益扩张的“钢筋森林”和车水马龙,有一天会吞噬我的乡村记忆。当庄稼和瓜果蔬菜只栽种在幼儿识字的画册上,鲜花也只能按人们既定的要求在花盆里开放,丢失了稻谷、炊烟、年味等乡村特色,许多年以后,我们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记忆中的稻谷
透过乡村的核桃树和花椒林,我竟没看见一块稻田。母亲说:“满街都是东北大米,谁还种稻谷啊?”听罢,我的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与怅然。
稻谷是大自然给乡村的一张标签、一个符号、一块烙印。从我记事时起,栽秧、打谷便是乡村一道亮丽的风景,是乡村农事里一个永恒的主题。家里有4亩多田地,除了留下的两块菜地外,其余的全部是水田,用来栽种稻谷,权当一家人一年的口粮。我们在田边地角、房前屋后栽上几棵杏桃梨李树,给孩子们解解馋,顺便在树脚搭上几根苦瓜、丝瓜的藤蔓,日子便也过得有滋有味。
每年一开春,从后山流下来的山泉水被引进田地,父亲左手持鞭、右手执犁,跟在老牛后面,用一把锋利的犁铧划开春天的序幕,原本苍茫的田野便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几天过后,从山上往下看,一层层梯田绵延开去,随心所欲弯弯曲曲着,灌满了水,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金黄色的霞光,让人心里暖暖的。
季节一抬脚迈进初夏的门槛,插秧成了这个时节最热闹、最欢快的农事。田野像一锅煮沸了的开水欢腾起来,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人声鼎沸。乡亲们挽起裤脚、撸起衣袖,赤脚踩进秧田里,把秧苗拔起来,几十棵一把,用稻草拦腰一捆,像一个个小花瓶似的。父亲挑起码得像宝塔似的秧苗走到田边,放下扁担,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拿起秧苗甩入田里。秧苗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不一会儿,一捆一捆秧苗就被抛入田里每隔一两米的地方。男女老少三五一排整齐地站着,抓起一捆秧苗,把稻草扎儿拆开,左手握住秧苗,拇指、食指、中指敏捷地捻动,把秧苗一株株分开;右手快速地夹住,再往田里插去,手指过处,嫩绿的秧苗一行行竖了起来,整齐均匀。插两行退一步,这场景延续了千年,唐朝布袋和尚有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手脚慢的男人,容易被旁边的女人使坏。女人故意在男人周围插满秧苗,待他直起身来,才发现被困在了田中央,进退不得,一脸尴尬,惹得人们一阵哄笑。
这时,主人家的女人和老人已不在田里干活了,他们在家里忙着给前来帮忙的乡亲准备伙食,砂锅煮腊肉、石磨推豆花是必不可少的主菜。黄豆是去年插秧时套种在田埂上的,秋收后一直放在阁楼上。头天晚上,主人家把黄豆用水泡上,第二天天不亮用石磨推,一个人推磨一个人添黄豆,石磨下用一个大盆接着,磨碎的黄豆连水带渣顺着石磨汩汩流下,透着一股清香。灶上置二尺大的铁锅,主人家从房梁上放下一根绳索,把两根扁担交叉拴在绳索上,下面再用一块纱布把4个角分别绑在扁担的4个角,便成了一个简易的过滤器,将刚磨出的黄豆连渣带水烧开后倒入纱布,双手扶着摇一摇,便过滤出了豆浆和豆渣。豆浆放到锅里烧开,放入石膏粉,静放一段时间便凝固成了香嫩可口的豆花。豆渣也是不会浪费的,到房前屋后的田边地角掐一把茴香炒豆渣,便是一道美味的农家菜。儿时,我们总盼望插秧的日子,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可以“敞开”吃老腊肉和石磨豆花。
透雨一落地,秧苗就开始疯长。放眼望去,一片葱茏,一片苍翠。漫山遍野的绿,像大海一样铺天盖地卷来,淹没了山村,闭上眼睛,整个田野里都是拔节的声音。田里的稻谷开始抽穗、扬花、灌浆,谷粒渐渐饱满,这个时候,总能看见成群结队的麻雀像乌云似的从稻田里“轰”的一声腾空而起,又像下冰雹似的纷纷散落在满是尘土的道路上。为了驱赶麻雀,村民就在稻田边立起了稻草人,它们戴着烂草帽,披着破旧的衣裳,伸着两只竹竿做成的手。
乡村的夏夜,因了稻花香,便有了一种别样的味道。月亮出来了,挂在东山顶上,像把割猪草的弯镰,不经意间割破了夜的墨汁,一层淡淡的黑从天际倾泻下来,把乡村染成了一幅淡雅的水墨画,点缀上几粒星光,便足以让我们用一个季节去回味。一阵微风缓缓吹来,田里的稻谷微微晃动。刹那间,一股幽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这是一种自然纯净的清香,没有沾染尘世的世俗味,没有牡丹的浓郁,也没有玫瑰的孤傲,淡淡的、柔柔的,似有似无,虚无缥缈,惹人沉醉……
过完中秋节,吃过月饼,稻谷就开始变黄了,整个田野都是金灿灿的。高傲的稻穗少了几分夏季的桀骜不驯与年少轻狂,沉甸甸地低下了头,多了几分厚重与实诚。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满是令人心醉的金色,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显得光耀夺目,整个田野好像铺了一地的金子,农人的脸上除了汗珠,还多了一分丰收的笑容。
空气中弥漫着稻香,父母取下插在墙缝里的弯镰,在门口的磨刀石上磨出闪闪银光,走进稻田,弯腰探身,左手臂揽过一丛稻子,右手执镰插入稻丛中,“唰唰唰”的镰刀声在耳际回响。负责打稻谷的两个壮汉拖着一个用竹席围住三面的木制罐桶紧随其后,一左一右站定,抓起一把刚割倒的稻谷,用力抽打在罐桶的边缘。顷刻间,田野里便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有节奏的打谷声。最让孩子们欢喜的,就是稻草上蹦来跳去的蚂蚱。一群孩子跟在大人后面欢天喜地去抓蚂蚱,不时踩到刚割倒的稻谷上,引来大人的嗔怪。
大人们用背箩把沉甸甸的稻谷从田里背回来,黄昏时分,堂屋的阁楼上便堆成了一座小山。劳累了一天的乡民们,在火辣辣的苞谷酒和酒令中,古铜色的脸庞上堆满了幸福的喜悦。
秋收后,父母择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翻出阁楼上的稻谷在院坝里晾晒,引得成群结队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而母亲则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捡起身边的小石子扔出去,顺带着吼一声“哦——”,吓得麻雀“轰”地腾空而起。但麻雀并不飞远,一排排整齐地停在屋檐的瓦片上,两三分钟后,几只胆大的麻雀试探性地来到院坝的边缘,猛地飞过来用嘴啄一粒稻谷,便又急忙退回去。来回几次后,越来越多的麻雀从房梁上飞下来,院坝里又开始热闹起来。赶来赶去,母亲也失去了耐性,索性坐在檐坎上打起了瞌睡。
稻谷晒干以后,父母找来麻布口袋分装成几袋,背到离家一两公里的集体磨坊碾成米。黄灿灿的新鲜稻谷倒入碾米机的漏斗,启动阀门,在水能的带动下,碾米机的皮带开始飞速旋转,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一束阳光照射进来,满屋飘扬的细微粉尘围着光束旋转飞舞,稻谷完成了它一生的庄严使命,化作一颗颗饱满而洁白晶莹的米粒从碾米机里倾泻而出,那份带有泥土味的清香,至今仍萦绕在我的梦里。
消逝的炊烟
独自一人徜徉在乡间小路上,夕阳泛着缕缕金黄的余晖,懒洋洋地挂在大凉山的山顶上,乡村也跟着变成了一幅金黄色的油画,静谧、肃穆。时值冬末春初,田野里的树木大多掉光了叶子,突兀地向天空伸出细长的树枝,四周一片枯黄,让人心里平添几许凄凉。
目光缓慢地划过田野、山林、村庄。我的心猛地一沉,怎么没看见炊烟呢?晚饭时分,村庄上空应是炊烟缭绕的,而眼前的这个村庄,却不见一丝一缕的炊烟。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儿时乡村的画面:乡野清晨,薄雾晨曦,乡间一片静谧,一抹朝霞羞涩地挂在天边,几声鸡啼鸟鸣划破村庄的寂静,“吱嘎”的开门声响起,随后,此起彼伏的开门声便从村子的各个角落传来,家家户户几乎同时升起了炊烟。淡淡袅袅的炊烟,像一条条轻柔的丝带,映衬着薄薄的晨雾,好似一幅清淡素雅的山水写意画。风儿轻拂,炊烟继而化作片片花絮随风飘散,慢慢消失,从而拉开乡村一天的序幕。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天空、大地、山林一片金黄,远山如黛,炊烟再次在村落的上空徐徐升起,那种透明的青色,轻纱般缓缓流过村庄,那是一种怎样的极致与静美啊!炊烟起时,乡间小路上便有农人肩扛锄头或犁铧,跟在一头慢条斯理的老牛后面,抽着叶子烟,悠闲自得地向着炊烟,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而眼前的村庄,炊烟都消逝了。丢失了炊烟的乡村,就像一个失了魂的人,黯然、木讷、死气沉沉。我有些失落地回到家,和母亲谈起炊烟,母亲笑笑说:“现在哪还有人家烧柴草,都用电、用沼气、用液化气了,山上的柴都好多年没有人去砍了,哪来的炊烟?”
听罢平添几分怅然。儿时的乡村,柴草是主要的燃料,做饭煮猪食烧开水,全靠一个土灶、一口大锅、一堆柴草。每年一到秋冬农闲季节,父母便会早早起床,用口缸或饭盒带上午饭,便到村子对面几公里外的青岗岭去砍柴,一直要到傍晚才会回来。每次父母砍柴回来,放下背架,来不及擦去脸上细密的汗珠,便会变戏法似的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熟透的地果来,比拇指略大,紫红的皮,捏在手里软软的。用手掰开,里面露出红红的瓤,放到嘴里,甜中带着一丝轻微的酸,算是那个年代孩子们能吃到的最好的水果。看我们吃得津津有味,父母一天的疲乏便在一阵爽朗的笑声中烟消云散。
把柴草收拾整齐,母亲开始做饭了。家里的厨房很宽敞,墙角有一个双眼土灶,一边烧柴,另一边烧煤,上置两口二尺四的大铁锅,两灶的交接处留一孔,然后顺墙往上开一槽,中间掏空,外面用瓦片和泥土糊住,谓之烟囱。超出房顶部分用砖砌一两尺高,顶上置一破锅但不封死,既能通气又能防雨水流入。儿时的我最喜欢帮母亲烧火,拾一把干柴,置于膝盖上两手一用力,“啪”的一声,树枝便折为两截,放入灶膛内,划一根火柴点燃,火苗蹿起,烟雾随着烟囱排出屋外,在房顶上空飘摇便形成了炊烟。
每到晚饭时分,炊烟便成了一支交响曲,此起彼伏,萦绕在乡村的四周,时而静默,时而舒缓,时而狂热。没风的时候,炊烟是直直的,一动不动,像一幅素描,刚从屋顶上升起时,浓密细黑笔直,往上渐渐变粗变淡变稀薄,最后融入云彩,消失得无影无踪。微风初起时,炊烟像一位舞者,在空中升腾起妙曼的舞姿,随意旋转扭曲,无拘无束,似行云,如流水,尽情挥洒乡村的情和韵。风再大一点儿,炊烟便没有了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团浓雾,肆意笼罩在屋顶周围,先前的逐渐消失,后来的又继续萦绕,乡村因炊烟有了生机和灵气。
有位诗人说:“炊烟是大地伸向天空的血管!”我总感觉很抽象。炊烟没那么神秘,它是乡村的符号,是家的方向,是围着锅台转的母亲对孩子们的柔声呼唤。那个年代,在田野里疯玩的我和小伙伴们,回家的时间是以屋顶上升起的炊烟为准。
柴草是炊烟的前生,炊烟是柴草生命的延续。当液化气、沼气和电取代了土灶和柴草,炊烟便成了乡愁里一道永恒的风景、一个古老的故事、一段如歌的岁月。站在今天的村庄前,心思萦绕着的,除了炊烟,还有我对儿时乡村的思念。
乡村的年味
印象中,乡村的年味,是一场深刻而久远的记忆,是内心深处难以释怀的厚重情节,就像父亲陈酿的苞谷酒,虽然过去了许多年,但每当开启记忆的封皮,儿时过年的喜悦和幸福就会涌上心头,暖暖的,让人一想起来,心便醉了。
走在城市霓虹闪烁、人潮拥挤的街头,我还是怀念乡下老家那间土屋,怀念乡村的那份宁静淡泊与淳朴温厚,怀念与父母兄妹团团围坐吃火锅时其乐融融的年味。于是,每年春节,无论天南地北,无论天寒地冻,踏着腊月最后的阳光,回家过年,成了我的一种信念,只为了那份浓浓的年味,那份淡淡的乡愁。
乡村的年味是从村子里渐次响起的杀猪声中开始的。当腊月的某一天清晨,父母早早起床慷慨地煮一大桶猪食,让猪吃得肚皮滚圆,然后找一根柳树条赶去乡上食品组交任务时,便意味着盼望已久的年即将开始了。
食品组在乡街子的最前面,常年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尿骚味和血腥味,每次去总能看见几个男人和女人先用手摸摸猪的脊背,然后头也不抬地说:“你家这头猪太瘦了,赶回去再喂几天。”父母便一个劲儿地赔着笑脸说:“不算瘦了,去年正月买的双月猪儿,都喂了一年了,先称一下嘛。”于是父亲边说边使劲推着猪屁股往秤上送,但那该死的猪不争气,在上磅秤之前痛痛快快地拉一大堆猪屎,再畅快淋漓地撒一泡足有两公升的尿,直让父母好一阵心疼。磅秤扬不起来,父母只有一个劲地说好话,说家里那头比这头还要瘦,都是前不久没有粮食饿到了。好说歹说,最后还是父亲一口气递了好几支“春耕”烟才勉强把猪交了,然后兴高采烈地买上几包盐巴,匆匆赶回家杀年猪。
在乡村,杀年猪和上梁封顶、嫁女娶亲一样,都是大事。得择一个吉利的日子,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要请来吃一顿刨汤,才算得上真正拉开了过年的序幕。现杀的猪肉加上时令的萝卜、白菜烧上一大锅,乡邻们围坐在大桌边开心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叙旧情、拉家常,浓浓的年味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吃饱喝足,趁着这一年中难得的空闲,乡邻们便拖家携口去赶乡村的集市。一条条毛细血管样的山路上,涌来一群兴高采烈的乡民。老人们三三两两,年轻人成群结队,小孩子呼朋引伴,姑娘们嬉戏打闹,从山山岭岭、村村寨寨,向乡街子赶去。集镇呈现出少有的拥挤与热闹,仿佛一锅煮沸的饺子,喧腾着、翻滚着,年货摊一家挨着一家,年画、春联、糖果、花生、瓜子、鞭炮……一溜儿排开,放眼望去,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赶集的、摆摊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年的气息就这么美好地写在脸上。
置办完年货,家家户户开始清扫房屋。挑个晴得好的日子,男人们选一把全新的竹叶扫帚,绑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一遍又一遍地掸墙壁、房顶,清扫沉积了一年的灰尘和蜘蛛网,唯恐有尘埃藏在旮旯里,败了过年的喜兴,然后洗家具、擦玻璃、贴春联、祭灶神。勤劳的女人们一大早就一字排开蹲在小河边浆洗床单衣物,晾晒被褥,河沟边、小溪畔的草地上、树枝上、石头上,到处翻晒着五颜六色的床单,像彩色的田园和方块的汉字。收拾过的屋子亮堂了许多,清理过的村庄整洁了不少,乡村上下有了过年的感觉。
年越来越近,“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乡村的宁静,爆米花的香味开始在乡村的上空四处飘荡。约上小伙伴,找个袋子匆匆装上两升苞谷籽,便循着响声向村头奔去。
此刻,爆米花师傅俨然成了乡村的核心人物,被孩子们团团围住。他把苞谷籽倒进一个黑乎乎的罐子里,加入半勺糖精,把罐盖拧紧,放到一个生起木炭火的火炉架子上,“骨碌骨碌”转动着,我们能清晰地听到罐子里的苞谷籽也跟着“哗啦哗啦”地翻滚着。所有人都屏息等着那一声巨响。几分钟过后,爆米花师傅高喊一声:“好啰!”便一只手拎起罐子,顺手塞进一个看上去很破旧,前端缝有胶皮后边拖着长尾巴的特制布袋子。围观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两步,我们则躲在大人的身后,双手捂住耳朵,把头从父母的胳肢窝里探出来,只见爆米花师傅一只手拿着撬棍顶住罐子的铁盖,一只脚踩住罐子,手一用力,只听“砰”的一声钝响,就连大地也随之一颤,一大团烟雾腾空而起,接着便有一阵浓香弥漫在空气中。随着这声巨响,原本金黄色的苞谷籽猛地从罐子里喷射而出,钻入麻袋,一颗颗苞谷籽膨胀到了原来的两三倍,里面白花花的“肉”翻卷着往外凸出来,像一朵朵盛开的小花,正咧着嘴笑,松软软、白花花一片,十分惹人喜爱。每一罐爆米花出来后,主人家都会随手抓上几大把向周围的人逐个散发一遍,然后再满满地装上几大袋,扛回家,从腊月吃到正月。
参加工作后,有一年回家过年,为了给父母一个惊喜,我没有提前告知他们,当我与妻儿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正在门口的菜地里浇水。父亲的背比以前更驼了,又黑又瘦;母亲的头上又增加了不少白发,看上去更加苍老。我鼻子一酸叫了一声:“爸、妈!”两个老人扬起头,满脸的汗水。父亲“呀”了一声,说,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话音里充满了惊喜。
回家过年的那几天,父母什么都不让我们做。挑担时,父亲说我天天坐办公室,干不了重活,把扁担夺了去;想到地里拔棵菜,母亲说怕把我的皮鞋弄脏了,急忙先我一步出去。我似乎成了远道而来的“贵客”,只能看着母亲忙进忙出,一会儿房前抱柴生火,一会儿屋后掐蒜炒肉,一会儿圈里抓鸡,恨不得把家里好吃的东西全端出来。7个碟子8个碗,每天好吃的都堆满了桌子。吃饭时,母亲总是不停地往我们的碗里夹菜,边夹边说多吃点,这是自家喂养的鸡。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父亲平时不喝酒,但我们回家过年这几天,他都要买上两瓶酒,用小杯倒满,没有祝酒词,默默端起来,美美地呷上一小口。一个慈祥而温暖的眼神,团圆便开始在酒杯中沉醉。
乡村的年味,融合着乡情、亲情,每道年轮,就是一圈甜美的回想。
万吉星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巧家县人。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中国作家》《安徽文学》《边疆文学》《散文百家》等报刊。作品入选多个省市中考语文试卷和《意林》《微型小说选刊》等各种选刊、年度选本。现居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