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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村庄系列报道⑤丨垕房,是来路也是归途

 2023-04-23 09:40  来源:昭通新闻网

每年冬天,昭通大山包都要迎来一千多只黑颈鹤越冬,待到春暖花开之时它们又北迁。南来北往,飞越崇山峻岭,只为寻求最适合的栖息地。

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外出务工是昭通农村年轻人的一种生存方式,他们如同“候鸟”一样,在务工地和乡村往返。

威信县双河苗族彝族乡半河村垕房村民小组的陶晓旭就是这样一只“候鸟”。

2008年,陶晓旭高中毕业,选择了离乡外出打工,这一去就是10年。“几乎每年都回来过春节,然后又走。”往返之间,陶晓旭并未意识到,恋乡情结已经固化下来。

2017年,脱贫攻坚工作正如火如荼开展,陶晓旭看到垕房发生的变化,萌发了回乡的想法,最后在双河乡集市上开了一家小吃店,得以近距离地感受垕房的变化。

2019年,陶晓旭报名参加了半河村村民委员会选举,成为一名村委委员,他见证了脱贫攻坚带来的巨变,他认识到乡村变化与国家政策息息相关。

2022年初,垕房被列为乡村振兴示范点建设,“因为他是垕房人,也善于做村民工作,村上派他联系垕房工作。”威信县双河乡人大主席团主席魏妍介绍。陶晓旭不负众望,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不遗余力地推动乡村振兴示范点工作,也为自己回到垕房找到了答案。陶晓旭说:“村里年轻人重复着我走过的路,要吸引他们回来,把垕房建设得更好。”

乡愁唤回的农村青年

在现代诗人余光中看来,乡愁是邮票、船票以及海峡,但对于苗族青年陶晓旭来说,乡愁是古宅、芦笙舞以及蜡染,甚至是少年离开垕房之前那一条可以走出村庄的坑坑洼洼的山路。

如今,这条坑坑洼洼的山路不经意间变成了平整的柏油路。

从威信县城驾车20分钟后,一栋栋依山而建的红墙青瓦民居出现在眼前,这就是垕房。双河苗族彝族乡是威信县唯一的少数民族乡,垕房村民小组属于半河村所辖行政村之一,外界称之为“垕房”。

要是在10年前,说从威信县城乘车到垕房仅需20分钟,没有人能相信。

2008年,陶晓旭高考落榜,像村里的大部分年轻人一样,他选择外出务工,来到江苏常州一家三轮车制造厂做焊工。第一次远离垕房,没有更好的选择,多少有些逃避的意味。

学历不高,没有技术,焊工这一职业并不像他所期待的那样,带来自己想要的收入。两年之后,不甘于一辈子做焊工的陶晓旭和朋友一起承包工程做钢筋工,先后辗转于江西、广东、浙江、内蒙古等地。正是这些漂泊的日子,唤起了他对垕房的思念。“有一年我一个人在江苏过年,从微信朋友圈看到老家花山节热闹的场景,那时,特别地想家。”陶晓旭说。

从那一刻开始,陶晓旭反复问自己,何时才能结束漂泊的日子?回家的想法开始萌芽。

2017年,随着脱贫攻坚工作的推进,垕房泥泞坑洼的土路变成了宽阔平整的水泥路,破旧的瓦房经过加固、重建后,变成另外一种新面貌。和威信县革命老区的其他地方一样,垕房村民正在向“吃不饱穿不暖”的时代告别。

时代的变化给陶晓旭带来了惊喜,他从逐渐变好的乡村看到了商机。于是,他选择在双河乡集镇上开了一家小吃店。

来来往往的食客多数是本乡本土的人,闲暇之余,陶晓旭会和他们聊聊垕房的变化和未来发展,甚至在脑海中会冒出“规划”这一词语。

“这一段时间,我一有机会就近距离观察家乡,思考垕房发展,萌发了想为家乡做点事的想法。”但现实并未让陶晓旭的想法落地。后来因为家庭原因,他又到四川省眉山市仁寿县开了一家云南风味的米线店。2019年,受各种因素影响,米线店以关门告终,他也真正回到了垕房。

从打工者到包工头、餐饮老板,陶晓旭在求变的人生历程中学会了坚韧也懂得了变通。他说:“我没有积攒到财富,但我积累了人生阅历,知道怎么去理解一件事,并找到正确的解决方法。”回到家乡后,恰逢村委会换届选举,陶晓旭当选为村委委员,为家乡发展做点事的想法有了坐标。

陶晓旭的父亲是原半河村党支部书记,为人正直公道,在村里非常受人尊敬。陶晓旭记忆犹新的一件事,是一年下暴雨,垕房的部分道路、房屋被冲毁,作为村支书的父亲和其他党员冲在救灾一线。这个画面对于陶晓旭来说是一个烙印,责任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作为上一代人的接力,他开始在半河村委会和垕房之间奔跑。

苗族村庄的“文化复兴”

4月7日下午,74岁的杨廷芝端坐在火炉旁,戴着老花眼镜,手里正在飞针走线。

“我给大女儿做了8套苗族衣服。”二十几年前,杨廷芝的大女儿刚读初中时,杨廷芝忙完农事,就利用空闲时间为其制作嫁衣。作为村里的巧手,刺绣、裁剪、缝制……每一道繁琐的工序都是她对女儿幸福生活的期盼。一针一线在她手指尖灵活游走,最后变成一件件精美的苗族服饰,女儿穿上嫁衣时摇曳生姿、笑靥如花的场景恍如昨日。

如今女儿已为人母,杨廷芝的视力也变差了,但那双手仍然闲不住,还在为未来儿媳缝制苗族服饰。“以前做好的衣服因家里发生火灾被烧毁了,后面我又重新做,现在习俗简化了,但我还是准备了两套新旧不同款的裙子。”拿着裙子比划的她笑得很幸福。

杨廷芝正在刺绣。实习记者 田朝艳 摄

在垕房中心位置的村史馆里,杨廷芝作为省级非遗苗族蜡染项目代表性传承人,有关她的介绍已经上墙。苗族的蜡染、芦笙、服饰等民族文化都被写进了苗族文化发展史中,而这些技艺随着年轻人的外出和习俗的简化,变成文化历史挂在墙上成为展览,杨廷芝不免感到惆怅。

不仅是婚嫁喜庆的日子要穿上苗族服饰,每逢重要活动或者节日,垕房的村民也要身着民族服装参与进来。藏着“苗族密码”的服饰已经成为一种精神层面的表达,是一种地位和智慧的象征,也是一种对祖先单纯的敬仰。

但到了陶晓旭这一代,很难有几个人能解释清楚服饰上图案的寓意,这些能代表文字的图案,只有垕房少数老人才能阐释清楚,一个民族对自然的探索和对生活的理解,以及对生命的尊重都藏匿在图案中。

苗族手工艺正面临失传,不仅杨廷芝老人急,垕房乡村示范点建设的工作专班也急,如何把苗族文化完整传承下来,规划中要打造苗族传统婚俗、苗族石磨豆腐、苗族蜂蜜糍粑、苗族蜡染、苗族刺绣、苗族歌舞等系列院落,让苗族文化留住游客的同时,也吸引更多年轻人传承苗族工艺。

石头是建筑的历史,建筑是民族的历史。从建筑可以窥见一个民族与山水的关系和生存理念。

距离陶晓旭家不到50米的地方,是建于清末1901年的垕房陶氏老宅,依山而建的垕房陶氏老宅是一座由石头构建而成的城堡。进入城堡的大门由石条砌成,四合天井全用巨石铺筑,老宅背后的堡坎也是用石头砌成。

一座具有军事防御功能的民宅,与历史有关。

陶晓旭从长辈的口里得知,从建筑老宅开始,就聘请了四川泸州工匠来做工,毗邻的四川出能工巧匠,他们把房主的诉求通过建筑体现出来,让垕房陶氏老宅不仅满足于居住,也具备了军事防御功能。

有120多年历史的垕房陶氏老宅,在乡村振兴示范点打造的政策背景下得以修缮,城墙、照壁、窗雕经过修复重现了昔日的辉煌,而房檐滴水把四合院石板砸出的一个个深坑则诉说着历史的沧桑。

处于四川盆地向云贵高原过渡地带的威信,喀斯特地貌分布很广,在垕房,岩石组成了一丛丛形态各异的石林,引人注目。

主题院落之一的石莲人家同样建于清末,整幢房屋建在一片石林之上,房屋墙体与石林完美融合,院中的石拱门、石莲花、拴马石以及数吨重的长条石地板构成了一道以“石”为主题的自然景观。

相对于以老宅为主的古建筑,石林保存得更完整,石芽、峰丛、溶洞、地下河等喀斯特景观在这里都可以看到。

但是,一年多来,在乡村振兴示范点打造的过程中,无论是垕房村民还是村委委员,陶晓旭很清楚,垕房只是一个示范,最终要由村民自己来管理,“把垕房建好,让村民意识到,不是到外边务工才有机会和出路。”陶晓旭说。

修缮后的陶氏宅院。 通讯员 杨珠艳 摄 

垕房需要年轻人入场

2021年4月,垕房被威信县委、县政府选为乡村振兴示范点后,双河乡组建工作专班负责现场协调等工作,陶晓旭是工作专班成员之一。

然而,如何将一个拥有民族风情、石林景观、半河乡革命委员会驻地旧址的垕房打造成农文旅生态观光旅游地,群众不理解、干部也迷茫。

为了解惑释疑,双河乡先后组团到贵州省黔西县新仁苗族乡化屋村、昭通市彝良县云中苗寨等地学习。同为苗寨,看着曾经比垕房基础条件还差的化屋村成为了旅游地标,民宿火爆到得提前一个星期预订,这让陶晓旭备受触动,他说:“垕房拥有更好的自然资源和民族文化底蕴,完全可以学习化屋村的经验,将垕房打造成旅游打卡地,让村民吃上‘旅游饭’。”

考察成果很快转化成垕房乡村示范点的规划,专班组多次研讨后,与村民多次座谈,最终确定了以民族团结进步示范村为主题,农文旅生态观光体验为载体,依托半河乡革命委员会驻地旧址红色文化、苗寨特色民族文化、奇石林立的石头文化,设计“一心两馆三场四品八院落”,打造“五彩”垕房的规划思路。

陶晓旭(右一)指导村民打造示范点。  许鹏  摄

2023年4月,重新修缮的半河乡革命委员会驻地旧址焕然一新,新刷的油漆让陈旧的木板散发着光彩,门窗上雕刻的花鸟鱼虫再次被唤醒,与对面林立的奇石遥相对望,太阳广场上肆意奔跑的孩童,穿梭在油菜花海里的游人,站在老宅放眼望去,垕房又有了当年的辉煌。

这一切,都与人有关。

从规划设计到项目施工,陶晓旭提出的人畜分离、以工代赈、彩色种植等建议得到采纳。从陶晓旭身上,魏妍找到了乡村发展的答案,只有培养和鼓励有能力的年轻人回到乡村才能释放乡村动能。

两个月前,陶晓旭注册成立了生态农业专业合作社,乡村振兴示范点核心区的75户农户参与合作社运营。

“单打独斗的方式已经过时了,经济发展需要抱团,尤其是在经济基础比较薄弱、观念比较落后的地方。”陶晓旭说。他期盼着更多的年轻人回到垕房,在家就可以赚钱养家。

一个乡村示范点的打造,不仅在改变村庄的面貌,也在改变着世居村庄的人们,他们的生活形态和思想观念也随着村庄的变化而变化。

2022年花山节,还没完全建设好的垕房吸引了很多游客,在太阳广场上满是苗族文化氛围的环境里,游客观赏到了地道的芦笙舞,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形象得到认同。

命名为“垕房记忆”的村史馆,由20世纪80年代建成却一度废弃的村级小学改建而成,里面陈列的50多件老物件包括了苗族乐器芦笙。芦笙与舞蹈相伴,成为苗族群众喜爱的民间舞蹈芦笙舞,在年节、集会、庆贺等多个场合,芦笙舞的出现,不仅是表演,也是对每一个外来者的礼仪。

“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在家乡就能找到更好的出路赚更多的钱。”这是陶晓旭对乡村振兴的理解,共同致富已经成为他返回垕房要担起来的责任。

在陶晓旭的生态农业专业合作社打出生态牌之后,有没有其他年轻人回到垕房,将技能和运营结合在一起,打一张民族文化牌?

垕房乡村振兴示范点核心区全景。 通讯员 杨珠艳 摄

2023年暮春时节,陶晓旭离开又回来的垕房开满油菜花,这片土地也在等待着游子归家,把乡村颜值转换为经济价值。

昭通日报记者:汪舒 实习记者 田朝艳 文/图

视频:许鹏  兰翔

审核:莫娟   责任编辑:聂学虎
昭通新闻报料:0870-2158276 昭通新闻网,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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