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群山丨山居笔记（组诗）

丢失的羊群

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正午

我把奶奶留给家族的羊群丢失了

咩咩的叫声突然消失在眼前

山野里顿时一片沉寂

我不敢走进雾海里寻找

我不知道如果自己也丢失了

结果会怎么样

我也不敢肯定

羊群是否真的丢失了

它们会不会跟着奶奶

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我在草地上坐下来

闭上眼睛想那些熟悉的羊的模样

想着想着，羊的模样

越来越模糊

最后，不敢再想下去

我只能等待天慢慢黑下来

那时候，才能确定

奶奶留给家族的羊群

在我手里是否真的丢失了

古 井

就像一张苍老得合不拢的嘴

如今的古井，渴望着水

记忆里那些哗啦啦溢出井口的水

被岁月一口一口吸得干干净净

只有风，在周围的草丛里

寻觅着历史无法缝合的风景

寻觅着飘飘忽忽的人影

旁边的梨树已经开满了花

蜜蜂在花丛中忙忙碌碌

几个孩子用白色粉笔

在石壁勾勒着被干枯的苔藓

覆盖得严严实实的

那条曾经羽翼丰满的龙的形象

他们在试图复活一条龙

一条在山寨的记忆里

至今呼风唤雨的龙

我知道被时间遗忘的古井

永远不会老去

老去的是模糊的日子

那些清澈透明的水

永远溢流在山寨人心中

溢流在一个个风光无限好的景色里

戈嘎山寨的春天

我毫不犹豫把影子扎根在

大西山北面的斜坡上

因为我看见了

云雾缭绕的戈嘎山寨

已经被一团绿叶覆盖

花瓣在绿叶之上飘扬

绿叶之上，苍鹰在翱翔

首先是一只

接着是两只

它们没有成群结队之前

戈嘎山寨上空

寒气逼人

戈嘎山寨的春天

与冬天无关

与枯叶无关

与寒冷水火不容

戈嘎山寨的春天

与鸟啼有关

与蜜蜂有关

与青草的萌芽息息相通

一看见寨门前盛开的马缨花

我就已经深陷在

戈嘎山寨的春天

我就知道，每个坐在

土掌房上晒太阳的老人

都会成为我的亲人

每个背着背篓采茶回来的姑娘

都会成为我的情人

除了倾听花朵呢喃的祝福

我还要坐在姑娘房间的窗口下

等待月光洒满大地

哪怕只有一个夜晚

我也要静下心来，萌芽一次

比天籁之音更纯净的欲望

戈嘎山寨已经被一团绿叶覆盖

我的心已经被戈嘎山寨颠覆

蓝天里的苍鹰

用翅膀梦幻出了春天的所有风景

翩翩起舞的蝴蝶

小心翼翼把春天的颜色

喷洒在戈嘎山寨的早晨和黄昏

除了戈嘎山寨的绿叶

我不想再去亲近

任何一片叶子

老鹰岩

晨光一闪而过

巨大的巢穴

裸露在遍体鳞伤的岩石上

千万年无法风化的悬念

垂直而下

似醒非醒

似是而非

面对沉沉浮浮的岁月

岩石纹丝不动

只有鹰的影子

在想象之外的天空里

苦苦寻找着岩石盛开的鲜花

该沉睡的已经沉睡

该醒来的已经醒来

该逃亡的已经逃亡

该回归的已经回归

老鹰岩，在神话的浓雾里

用异常坚硬的声音

等待着鹰的起飞

猊江独木桥

每次经过

我都会停下脚步

考虑一下

它是否还承受得住我身体的重量

每次经过

我都会坐在旁边

想象一次

它曾经拥有的桃花盛开的历史

江还是那条江

岸还是那个岸

改变的是流水的声音

改变的是行走的习惯

有人走过千山万水

一辈子走不出故乡的独木桥

有人可以呼风唤雨

一生一世看不清故乡的模样

猫头鹰

不是喜欢黑夜

才躲藏在黑夜里

它在借用黑夜最完美的黑

打开着黑夜的大门

那些没有尽头的黑

复活着所有颤抖与寂静

除了孤芳自赏

它还学会了剔除一切悲伤

其实黑夜是为了保持自身纯洁

才容纳与众不同的声音

作为鸟，猫头鹰不会利用

穿透黑夜的声音

替换飞翔

开始鸣叫之前

它异常冷静

鸣叫之后

世界才恢复清醒

猫头鹰不会在黑夜里制造任何危险

它的习惯是

用节奏感非常清晰的鸣叫

把我们送进不同颜色的梦里

耐心等待天亮

啄木鸟

不是为了啄木而啄木

也不是纯粹发泄一己之私

它看见的害虫

我们看不见

它用与生俱来的仇恨

啄死隐藏在树木里柔软的害虫

不管白天黑夜

啄，就是它的使命

不管我们相信不相信

就是把喙啄出血来

它也无所畏惧

它啄出的洞口

只装得下自己

它不会轻易放弃

胜利果实

它会一直把守住洞口

让里面柔软的害虫

胆战心惊，度日如年

啄木鸟，它要啄死所有害虫

啄出一树的绿

啄出一山的绿

啄出一个绿的世界

柏 叶 出生于云南省峨山彝族自治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期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现已出版诗集6部、长篇小说3部、中篇小说集1部，曾先后获得第一、三、六届云南省文学艺术创作奖，第一、四届边疆文学奖，第一、二、三、四、五、六届玉溪市文学艺术创作奖。

作者 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