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3-04-13 11:28在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一首一行诗曾轰动全国,那就是被称为“草根诗人”麦芒所创作的《雾》:“你能永远遮住一切吗?”发表在1979年10月号的《诗刊》上,引发了诗坛上的一场大讨论,而这首一行诗造成的官司,以诗人的胜诉告终,并创下了当时诗歌100多元一个字的稿酬纪录,被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从而促进了小诗的发展繁荣,这是当时除朦胧诗的大讨论外,另一件可以记入100年新诗史上的重要事件。“草根诗人”一下名扬全国,他的小诗创作出现了井喷式的高潮,但他并不满足,为了提高自己的创作水平,他甚至卖掉维持生计的照相馆,游走全国,拜访名家求教,一步一个脚印地站立在拥挤的诗坛上,并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成为一名国家干部。
我作为文学期刊的编辑,一直关注着麦芒的诗歌创作,也曾在刊物上编发过他的小诗和广东著名诗人欧嘉年关于麦芒的一行诗引发大讨论的文章。但认识麦芒,和他见面,是在他开始出名,出省游历全国的时段。他到我们编辑部访问,我是负责诗歌散文的编辑,我俩便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以后联系也就多了。但有一个现象让我对他充满敬意,他投给我们刊物的稿件,总是直接寄给编辑部,不寄给我或他认识的其他编辑。我们也是按正常程序处理他的作品。好的诗也要“三审”才能选发。至今让我难忘的是,1996年5月5日艾青逝世后,麦芒在当晚写下了悼念回忆艾青的文章《追忆与艾青同志的一次会见》,这是他唯一直接寄给我的文章,并附短笺说明因为稿件有时间性,寄编辑部怕误事。我一看,文章以作者拜访艾青的经过和他与艾青交往所受到的教益为主要内容,怀念大诗人艾青。文笔生动、亲切、真实、朴实、自然、感人、充满真情实感。1982年,他到北京拜访艾青,开始怯生生的,可艾青没有一点大诗人的架子,还热情地招呼他坐下,让他感到亲切。艾青谆谆教导他写诗要多观察生活,要按艺术规律写诗,要有真情实感;学习西方不是把西方的东西都当宝贝;写出的作品要让人看得懂,给人教益;鼓励他做一个人民的诗人。同时,文章还追忆了他早年读艾青的《黎明的通知》等诗所受到的哺育。又写到1978年他寄给艾青的信和诗稿,艾青收到后不仅读了,还给一名远在乌蒙山区的“草根诗人”回信,肯定了麦芒善于思考的长处,还特别提到麦芒生活的威信县,是一块红色的土地,有许多传说,希望麦芒写些这方面的诗歌。当时我读了麦芒的这篇文章也深受感染,一名生活在底层的“草根诗人”,以他的亲身经历,写出了大诗人艾青关怀边远山区无名诗人的美好感情与崇高的文学情怀,而且还有一定的文献价值,是一篇难得的好文章。为能在第一时间发表这篇纪念文章,表达人们对艾青这位人民诗人的悼念,我作为分管刊物诗歌和散文的副主编,未经编辑就直接签发了。发表后还有读者来信表扬这篇文章。1989年,我和《边疆文学》的一位年轻编辑杨浩东到昭通参加文学笔会,再次见到麦芒,虽时间不长,但麦芒的热情、朴实和对诗歌的执着追求,仍给我留下美好印象。他邀请我参访扎西,由于编辑部有事未能成行。自那以后,就没见过他了。但我仍在不少文学报刊读到他的作品,特别是在2017年,云南人民出版社,依次推出了《麦芒诗抄》《麦芒小诗精选》和他儿子、评论家艾自由编著的《诗痴麦芒——麦芒诗文评论集》,3大本文集,单诗歌就有1000多首,这可以说是对麦芒文学创作成果的一次检阅,令我惊羡。
这时,麦芒已经75岁高龄了。生命不息,创作不止,他对缪斯女神的追求,热情不减。从2019年到2021年,短短3年时间,他又创作了200多首新作。
读麦芒的这些新作,既有“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觉,更有“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新意扑面而来。
所谓“似曾相识”,是指诗人坚守着创作的初心,从宇宙万物、大千世界吸纳诗歌创作的源泉,从生活万象中寻找诗歌素材,写出真情实感的作品,为人民抒写,为时代而歌。他的诗歌,以丰富多彩的题材,千万的意象,构成了一个广阔而神奇的诗歌星空,几乎每一首诗,甚至每一行诗,每一个词,每一个字,都是闪闪发光的星星。我们从《纪念碑》《广场》《历史课教师》《岁月流金》《小人书》《露天电影》《一碗回锅肉》《一句成语》《中国儿童》《汉字》《改革开放四十年》《一百年了》等作品中读中华民族几千年文明史,读百年来的时代变革,读新中国在风雨中前行,或小题材写出大主题,或大事件从小处入笔,往深处开掘,或通过生活细节写出人生哲理,这些诗歌见证了麦芒作为一名人民诗人在思考中抒写,在抒写中求索的家国情怀。无论是大人物,还是百姓,只要读了很有历史内蕴的《一百年了》:“一百年了/不是狂飙/就是暴雨/一百年了/流了多少血/流了多少泪/一百年了/仍旧在呼唤/德先生和赛先生”,就一定会和诗人一样,深深地思考,不断地求索,深情地呼唤。“德先生、赛先生”,是五四运动以来中国觉醒一代的旗帜,也是延安时代提出解决胜利后“周期率”问题的钥匙。但一百年了,真的解决了吗?又如何去解决,不正是我们至今仍在思考和求索的吗?一首小诗,一名人民诗人的人民情怀,抒写得引人共鸣。这也是诗人一贯主张的诗要歌颂真善美,鞭笞假恶丑的诗观,在创作上的实践。
麦芒以小诗见长,但小诗内涵丰富,思想深厚,多有哲理,艺术精湛,以一当十,诗意盎然,余味无穷,已成为麦芒小诗的一个艺术特色。他的这些新创作的诗歌,虽然不都是小诗,还有不少短诗,但仍然秉承了他诗歌的优美风格。无论小诗和短诗,无论是运用传统的写法,还是借鉴现代艺术,诗人都是遵循“诗就是诗”的艺术规律进行创作的,从而达到小诗有内蕴,短诗有境界,艺术有亮点,使之成为真诗。像七行小诗《受伤的果》,五行小诗《朋友》,六行小诗《鱼和水》,两行小诗《屠宰场上的鸡》,一行小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都可说是从生活素材中提炼出诗意,并含有给人启示的人生哲理。诗人在《受伤的果》中写道:“霜雪冰冻过/虫鸟啄食过/无情的风/将它吃落/种子/在/泥土里/醒着”。品读它,人生经历中受过伤害的人,都会从中受到启示,从中看到希望,从中获取力量。生活中的哲理,一旦化成了诗,给我们的教益,往往会大于那些板起面孔的说教。诗人在创作这类哲理小诗时,坚持形象思维,多用意象隐喻,让读者在审美中去吸收受益。又如六行诗《母爱》:“天大/地大/河深/海深/没有/计算器”,除了一行“没有”一词是说明语外,其余都是通过意象隐喻来表现母爱的博大与深情,而这种母爱,是无价并无可衡量的,不同经历的读者,读了这样的诗行,都会进入他曾经享受过的母爱的回忆中。小诗语言精练,用两字一行组合成广博的母爱时空,令人回味。其中的一些短诗,如《背影》《路上》《雪天里的马拉松》《啊,人生》等,诗人善于运用意象和提炼过的诗语,去营造意境,从而升华出诗的境界,达到了一种“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一格,自有名句”的艺术水准,就不一一列举了。
麦芒在诗歌的殿堂辛勤耕耘,已经从艺术的自然王国进入到必然王国的艺术天地,这在于他对中国的古典诗词和新诗中的一些成熟的表现手法,运用得非常得心应手。以《山里人家》为例:“一条小路/一座陡坡/一间瓦尾/一只大花狗/一串串辣椒/一串串苞谷/一个火炉/一把茶壶/天亦悠悠/人亦悠悠”,这是一幅多么清新、多么干净的山村素描。诗人以山村生活的意象入诗,一句一个意象,组合成了山里人家悠闲、恬淡、如世外桃源的生活速写。这就是中国古典诗词中,宋词、元曲小令常见的写法,再现了“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中那种清纯的诗意美。诗人在他的这些作品中,把起兴、比喻、隐喻、意象、通感、象征等艺术手段,用在创作上,且运用自如,炉火纯青,见证了一名老诗人在诗歌王国里的文化自信。
但诗人并非守旧,他继承优秀诗歌艺术传统,又吸纳新诗发展中现代诗歌的一些新的表现手法,如用口语写诗,在叙事中表现生活的现场感等现代诗的写法,丰富拓展自己的艺术天地。就他在77岁后创作的这些作品而言,我们也可以读到他用口语创作的诗歌,像《小时候》《大李老师》《文友李盛江》等作品,就是有味的口语诗。从诗中那种口语化的幽默感与生活气息,我们看到了老诗人与时俱进的年轻诗心。只不过,他与当今某些口语诗人不同的是,他的口语诗,绝对不会用垃圾语言来哗众取宠,来标榜自己是“先锋”。同时,在他这部诗集中,我们还可以读到朦胧诗的写法,如《奇迹》《朋友》《解析汉字》等,似乎这类诗没有确定的思想,但又可让你感到可以意会的东西,不同的人,会读出不同的诗意来,诗无达诂,这些作品就任你去品析了。这就是朦胧诗的奇妙之处。
诗人坚信,凡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诗歌。诗歌不会消亡,诗歌永远年轻。麦芒的这些新作,思想艺术上呈现出的这种丰富多彩的特点,就是在他进入“老年文学”阶段时,创作出的“年轻的诗歌”,也让我们看到了诗人在艺术创作上探索创新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