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亮

“你最喜欢的老师是谁？”我最喜欢的老师……回荡在我耳畔的话语和回忆在我心底的记忆都是他。

20世纪60年代，在一个小到不能称作村子的一块荒地上，零零星星地坐落着几户人家，没有大片的庄稼，没有奔涌的甘泉，更没有吃得好穿得暖的孩子，他们手中仅有的筹码便是那一片未开荒的土地。

在那里，有一群质朴踏实的人和一个个大山里的奇迹。他们眼里有希望，知识成了他们创造奇迹的起点。即使贫穷，他们仍然去寻找知识。村里只有两个娃一起结伴翻越五座山，跨过两条河和一条铁路去学校，天不亮去天黑回，挎着用破布缝制的“书包”，里面带上一两个冷洋芋，就这样经历了几百个日日夜夜。他说这就是他所经历的，所以他格外珍惜知识，包括每一个字，每一支粉笔和老师所讲的每一句言语。

因为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所以十八岁时他就下定决心，想让山里的孩子都走出大山。于是，在村子口朝东的地方，多了一间简陋的房子，里面多了一位“大孩子”和几个小孩子，“大孩子”用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教会小孩子识字认字，让小孩子走向远方，现在成了一位位教师、医生等。

那间小房子是知识启蒙的地方，是一片希望的原野，是全村的回忆和希望的寄托。每当我回到老家，我总会一动不动地在那早已荒废的“教室”站立一会儿，像在凝视日出一样。

我记得他说过，后来小房子变大了，有了三四间教室和二三十个孩子。村里的老师却依然只有几个，即使有时候一天三顿都成问题，但他们都一直坚守，因为那有他们的家。

他教书40年，有时候早上在家里干完了活，便匆匆赶去教室为学生讲课，一直到天黑。因为他教书，家里的活计就交给了孩子，这也成了他一生最大的痛，他教育了别人的孩子，却忽略了自己的孩子，后来他的孩子成了一辈子守着土地的农民。他也曾自责过，但他说他不后悔，因为他成就了几十个孩子。他在退休的前几年查出了肝癌，被迫提前退休，他这一生从未停止过追求知识。

“蜻蜓蜻蜓定桩，我来摇桩……”我到了换牙的时候，一根细细的白线拴在了松动的牙齿上，吃饭、睡觉、玩耍的时候都在。他让我拿着线抖一抖、扯一扯，并让我念着“小蜻蜓飞走”。过了两三天，他走到我身边说：“你看天上的云现在像什么？”突然，他拉扯一下细线，“咔”一声，牙齿就掉下来了，我都没来得及看云朵。后来，我要换的牙都是细线拉扯下来的，他还告诉我牙齿一定要扔房顶上。

我的童年没有见过洋娃娃和小汽车，却乐趣无穷。春天，他带我上山去摘五颜六色的花朵，然后拿回家插着，一天天等待花朵绽放。夏天，他带上小撮箕，牵着我去河边捕鱼虾、捉蝌蚪。秋天，他用一个凳子和两根绳子做成秋千，挂在门前的梨树上让我玩耍。冬天，他捧上几捧稻米教我观察觅食小鸟们的一举一动。我觉得他是“超人”，无所不能，我的一年四季过得很快。

我还依稀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总是堆满了一箱箱的粉笔。他教我写我的名字，一撇一捺、横平竖直，他的字方方正正，很好看。他说，写字要把字放在框里，不能出格也不能空缺，就像为人一样。他教我画各种简笔画，只见他两三下便画出一只只活灵活现的动物。最神奇的是，他仅用数字1到9，便画出了一个孙悟空的头像。

我到了上学的年纪，他一直陪在我身边。当我第一次走进学校，第一次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只有害怕和孤单，我不停地朝窗口望去，发现他一直站在远处看着我微笑。

我的每一次作业，每一次考试，他都格外放在心上，总是督促我认真完成，一定要检查完并让我改正差错；如果字迹不工整，他会陪着我，让我重做到满意为止。很多时候，我也在发牢骚，抱怨他那么严格。有时候，即使他已经睡下，也仍然要求我做完作业后放到他的床边，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的作业本就会多出一些铅笔的标注，我知道是他半夜起来批改的。

是他，让我知道“刨根问底”这个词。他遇到不懂的问题会显得难为情，似乎在怪自己没有懂得更多，没有更好地帮助到我，他会让我到学校请教老师。过了好久，我都忘记了，他会拿出一个旧得发黄的小本子说道：“我想了好久，问了好多人，拿笔记下来了，你看看和老师说的一样不一样。”我发现，他想要解决的事，不管是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他都会清晰地记住并且一直去寻找正确答案。

他把对知识的追求看得多重，他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就有多轻。他总说：“能用则用，能穿则穿，能吃则吃。”我从未见过他在外面吃过一顿饭，他甚至可以为了买菜节省5角钱而多走出三四公里。小时候，每当我向他形容商店里色彩鲜艳的衣服或者是让人流口水的糖葫芦时，他总说要学会勤俭。当我犹豫着告诉他，要交几百块钱买书时，他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后来，只要是跟学习有关的东西，不管是十几元一支的钢笔，还是几十元一个的文具袋，他都一口答应为我购买。他勤俭节约一辈子，唯独对购买“知识”毫不吝啬。

他陪伴了我十几年，让我学会做人，去年冬天，他却永远地“走了”……我好像失去了所有。

我想，他的希望都寄托给了我，言传身教、潜移默化莫过于此吧！教书育人从来都不是纸上谈兵，教书更要育人。

“吧嗒”，一滴眼泪滴落在书上，老师的话音还在耳边回响。我坐在教室里，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阳光正好，一切都刚刚好！

作者:尹兴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