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2-11-27 13:27气势磅礴的滇东北高原,有多少耸立的高山,就有多少深陷的峡谷。在这里,群山雄峙而孕育着的那种大的跌落与粉碎,仿佛交响乐高音与低音密集而又急促的交替,与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一样,充满着无尽的空间与时间,带给你的绝对是一种在刀锋上行走的快意恩仇。这里保存下来的老建筑,不是用现代冰冷的机械修筑而成,而是由一些极富天赋的建筑艺人,用双手呵护起来的,住在这样的房屋中,你永远也不会感到寒冷,每一块木头,每一块瓦片,都还保留着艺人的体温。这里是彝良,这里是彝良的小草坝和牛街——
最后的秘境
即使是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当公路像蛛网一样遍布云南大地的时候,去小草坝旅行仍然需要足够的勇气。作为中国药典上记载的天麻的原生地,小草坝躲藏在一个地老天荒的地方,并没有被太多的人知道。离开滇东北重镇昭通往东北方向行驶先到彝良县城,再从县城去小草坝,道路就变得狭窄且多弯,常年在这条道路上行走的司机,不但要是英雄,还要是艺术家,他们不仅要敢于走,而且还要善于走。仅仅只是英雄,或者仅仅只是艺术家,在这条道路上,都是难以走通的。
气势磅礴的滇东北高原,有多少耸立的高山,就有多少深陷的峡谷。这是一块只有勇士才会心甘情愿前来觐见的土地,隆起的山峦提供给人们的,不是小资所热衷的风花雪月,而是与之相反的粗犷、雄奇、大气以及苍凉。在这里,群山雄峙而孕育着的那种大的跌落与粉碎,仿佛交响乐高音与低音密集而又急促的交替,与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一样,充满着无尽的空间与时间,带给你的绝对是一种在刀锋上行走的快意恩仇。一个人在城市中生活的时间长了,也许要到这山的故乡、河的摇篮,才能真正感受到什么是天的高远、地的博大、时间的永恒。当然,对于许多养尊处优的身体来说,去小草坝只会是一次充满绝望的旅行。只习惯于沙滩的柔软、宾馆的舒适,就会把生命中本该体验的那种跌宕与起伏,当作一种无尽的折磨。因此当汽车像一只小小的甲虫在乌蒙山的皱褶中缓慢移动的时候,同一辆车上,你会发现一些人将脸贴在车窗的玻璃上,贪婪地注视着窗外,感受着凝固的海啸般澎湃的风景,而另一些人则害怕得将眼睛闭上,他们表情无辜,总是希望一睁开眼睛,汽车已经行驶在一块平缓的土地上。
当然,不经过一路的艰辛,是难得见到人生的大美的。与许多地方的风景不一样,小草坝给你的,是那种突兀的石峰和斧削般的岩壁,它们就像是乌蒙山的骨头,坚硬、沉默、毫不妥协。因此小草坝的许多地方,往往会让行人心中凛然。在这里穿行的时候,许多人心里紧张,但表情上却要努力让自己显得坦然,一副胸有成竹、见惯不惊的样子,谁会大张旗鼓地表达自己的畏惧与害怕呢?只是每当爬高或下低的时候,才会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而且每一步踏出去,都要踩稳,手要抓紧,还要估计失足时,手里所抓的东西能不能承受住自己身体的重量。等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段,才发现早已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
地处僻远与道路的艰难,让小草坝仍然保持着素面朝天。即使是因为这里出产着世界上品质最为优良的天麻,每年都会吸引无数的人来淘金,小草坝依旧保持着原初的形状,没有太多的人为雕琢的痕迹。天高地远,还让它为滇东北保留了最大的一块原始密林。当然,到了小草坝后,你会发现生长在这里的树不是寻常的树,由于生存的需要,它们必须将根须尽可能地在岩石里延伸,努力扎进大地,哪怕是在最险要的地方,也绝不放弃。那是柔软与坚硬永不停息的较量,从树与岩石的坚持中,你会发现,只有生长在这种环境里的树,才配用“扎根”这个词汇。甚至于流淌在这里的水,除了我们通常感受到的那种“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柔美之外,它还能让我们感受到性格中的另一面,那就是坚硬和勇敢,尤其是当它从危崖上跌落下来的时候,义无反顾的水,比刀还锋利的水,在飞跃的过程中不断地粉碎、新生,再粉碎、再新生,从而构成了密林中千姿百态的瀑布。对于那些有勇气亲临小草坝的人来说,这些时而莽撞、时而婉转羞涩的水流,将会提供给你形态最为丰富的视觉盛宴。
对很多人来说,小草坝是一个遥远的所在,但真正到了小草坝之后,没准会在今后的睡梦中,梦见自己变成了英雄。
牛 街
牛街,彝良县的一个镇,离县城81公里。在云南的历史上,这个小镇已经被完全忽略,很少有人知道,在1600年前,当它建镇的时候,云南大地还是一片苍茫。如果当时要评选云南第一镇的话,牛街是有机会入选的,因为后来成为云南第一城的昆明,是在牛街建镇以后的四百年,才由南诏国在滇池北岸着手修筑。从这个角度来看,牛街仿佛是一个迟暮的美人、一个过气的明星、一个躲在历史的角落里顾影自怜的创纪录者。
古代,由于关山险阻道路难筑,因此遍布在大地上的河流,往往成为输送文明的走廊。这也是为什么世界上著名的城市,大多位于大江大河之畔的原因。牛街当时不仅有一条白水江与外界相连,而且它还是四川通往云南和贵州古道的要冲,这一重要交通的角色,自然得益于牛街特殊的地理位置。在中国地图上,牛街处于四川盆地向云贵高原过渡带上,也就是说当中原文明向云南高原渗透的时候,牛街是一个不易绕过去的地方。事实上作为云南1600多年前的北大门,牛街从建镇的那天起,就张开怀抱迎接来自中原的文明,同时也向中原展示自己身后的高原所蕴藏的万千物产。
有这样一句古谚:“搬不完的昭通,填不满的叙府(今宜宾)。”牛街背靠的乌蒙山,曾是中国历史上最富庶的地区之一。在清末以前长达两千多年的久远岁月中,离牛街直线距离不过百余公里的乐马厂,一直是中国最重要的白银产地,其冶炼出的朱提银,一度是货币的代称,甚至韩愈也写下“我有双饮盏,其银得朱提”的诗句。而离乐马厂不远的古堂琅(也就是今天的东川一带)所产之铜,在明清时期,支撑起了两个王朝的经济。历史上乌蒙山所产之银铜,不少就是从牛街这里起运的,这种特殊的要冲地位,造就了牛街上千年的繁荣。
一座小镇或者一座城市的兴起,往往是因为道路的开通,而它们的没落,同样也是从道路的背叛开始的。这样的例子在云南实在是太多了,由于群山连绵沟壑纵横,人们总是在不停地找寻着从甲地通往乙地最便捷的路线,一座小镇受到道路的恩宠和冷落,都仅只是一念之间。随着一条条新道路的开辟,牛街丧失了其交通要冲的位置,这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古镇,仿佛一夜之间被时间尘封起来,停止了生长。
然而也正是这种被道路的遗忘,才让牛街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保持着十八世纪的容颜和十九世纪的生活方式。现在的牛街,还有数以百计的明清时代的建筑,静静地伫立在白水江边,它们离钢筋水泥的街道,只有短短的一段距离,就像是一段神奇的时空隧道一样,只需两分钟,你就可以回到两百年甚至五百年前的环境中去。在那里的数以百计的老房子中,有两幢明显带有西化的特征,它顽强地存在,似乎是想提醒这里曾有过的繁华与兴旺。事实上当年的牛街,就有人将女儿送至英国留学,在这重男轻女的中国古代,实在是一件开风气之先的事,因此在牛街偶尔见到一幢老建筑夹杂了西方的建筑风格,也就不足为奇了。
与云南的一些古镇不一样,牛街的老是自然形成的,没有人为的摆谱的痕迹,是那种原汁原味的老,是那种实实在在的旧,而不是像许多小镇为了旅游,有意识地把新的修成旧的,或者用什么“修旧如旧”的手段,苦心孤诣地想挽留住一段过去的时光。牛街的古,还体现在那些老屋里的居民所选择的生活方式上,狭窄的小街上,有许多商铺,那里出售的东西,大多是农耕文明时期就发明的产品,甚至还有一家铁匠铺,两个打铁的人,采用的是一千年以前的技术,打的是建筑用的抓钉、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菜刀,以及马帮时代才会需要的钉马掌的钉子。
时间的纵深,让牛街这座小镇变得扑朔迷离,难以捉摸。曲折而狭窄的老街上,很难见到那些所谓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年轻人都到外面闯荡世界去了,只留下了老人和孩子。然而在这种冷寂之中,却能看见一幢又一幢的四层的木屋,那样的建筑,因为有外挑的阳台,会让外地人大吃一惊。很显然,它不是简单的民居,而是有着特定功效的商业建筑,这样的建筑,放在明清时期昆明的任何一条街,都可以说是醒目的,尽管它看上去非常苍老,但却忍不住要让人想,在牛街繁荣的年代,会是什么人站在外挑的阳台上,眺望着满镇的繁华。
时光已经将曾经的繁华收敛在牛街平静的外表下,来到这里的人,没有谁能看清楚这座小镇,究竟隐藏着一些怎样的秘密。在老街的某一段,墙壁或木桩上,不时会出现“大水”的字样,认真一打听,才得知这个词汇的背后,竟是一桩泥石流把一家四口全部吞噬的惨剧。而在一户人家的房间里,有一口神奇的水缸,无论怎样舀,水缸里的水都不会枯竭,原来那不是一口简单的水缸,而是一个像水缸的水井,它的底部,与牛街的土地及河流是相通的,水因此清冽而甘甜。
行走在牛街,一个最大的感受就是眼睛忙不过来,在那些保存下来的老建筑上,有无数精巧的石雕和木刻,它让牛街无论从整体还是局部上来看,都是细腻的,当然也只有如此细腻的一座小镇,才可能培养出陈守仁那样的微雕大师。很显然,这里保存下来的老建筑,不是用现代冰冷的机械修筑而成,而是由一些极富天赋的建筑艺人,用双手呵护起来的,住在这样的房屋中,你永远也不会感到寒冷,每一块木头、每一块瓦片,都还保留着艺人的体温。许多老房子,尽管结构复杂,但全是由斗榫相连,通体找不到一颗钉子,这会让你想到如果发生十级地震,即使地球上所有的房子都倒掉了,也许这样的建筑还会屹立。
作者:胡性能/文 彭 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