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六大战略”丨生命的细节与大美

红彤彤的太阳像一个挣脱线的气球，徐徐升上天空。这是一个动人的早晨。晨练的人从我身边经过，他们精神矍铄、步伐轻快；送孩子上学的家长，脚步匆匆，背着书包的孩子尾巴一般跟在后面；环卫阿姨们打扫完街道，满身疲惫，她们承担起了城市的卫生工作。洁净的小城，在这份宁静与悠闲中渐渐醒来。

我刚来到昭通城青年路路口，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仿佛从空旷无边的沙漠踏进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我大口大口呼吸着这清新芬芳的空气，意外与惊喜满满地占据了我的心头。白蜡树开花了，人行道上，两排比碗口还粗的白蜡树隔街相望，它们已互相默默守护了二三十个春秋，成了团结和谐的大家庭。它们枝繁叶茂，枝头上开满了黄白相间的花朵，在阳光的沐浴下生机盎然。这里一簇，那里一片，微风一拂，如同蓝天中的白云一样飘忽善变。我踮起脚尖，拉低一枝条，凑近一闻，芬芳随着呼吸穿透胸膛，直达心肺，说不出的舒畅，似乎全身每个细胞都被甜蜜浸润了。

白蜡树又叫虫儿树，白蜡树是它的学名。城里的白蜡树跟乡下的虫儿树不仅叫法不同，在外观上也是有区别的：城里的白蜡树枝繁叶茂，叶片小而薄，花儿零零碎碎；乡下的虫儿树树枝稀疏，枝干更粗一些，叶片更大更厚实，花儿一簇一簇的，集中而不散乱，香味却没有城里的浓郁。在我看来，城里的白蜡树有着藏而不露的斯文，而乡下的虫儿树粗犷却不张扬。城里的白蜡树，它的芬芳吸引了我；乡下的虫儿树与我，却有一段无法割舍的情感。

我的家乡在一个高原山地的小镇，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从街心垂直穿过。它是小镇的神经，虽然不起眼，但让小镇更健康更具生命力。一座石拱桥横跨在小河上，让南来北往的人更加方便。小河除了暴雨时洪水滔滔、浑浊不堪外，其余时间都是清澈见底，宛如少女，人见人爱。街后不远的地方，用青石板镶了一口供全集镇人饮用的水井。水井长宽各3米，深约6米，小河水经过沙砾层层过滤，渗透到水井里，成了甘甜清凉的玉液，滋养着人们，同时，也滋养了一棵虫儿树。

我8岁那年，虫儿树只有手臂那么粗。它绿叶葱郁，枝干劲挺，长势良好。它总是呈“丫”字形生长，是做弹弓的天然之材。在那个年代，拥有一把精致漂亮的弹弓，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街上的杨二宝就因有一把用虫儿树枝丫做的弹弓，成了我们羡慕且崇拜的对象。他用这把弹弓，练成了一个打鸟“神枪手”。摆起龙门阵来，他唾沫横飞、手舞足蹈。一天，他坐在队上场院的稻草上，讲述他弹弓的由来。小伙伴们以他为中心，围成一圈。他把手中的弹弓一扬，把弹弓上的橡皮筋一悠，头一偏，说：“我这把弹弓，你们不要看它两边这么均匀，造型这么圆滑，可知道我是怎么制作的吗？可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把它完成？”他故意咳嗽了一声，接着说：“我这把弹弓，是用虫儿树上精选来的一个枝丫做成的。那棵树上有无数个枝丫，我就只选中了这一个。当时，它的两边并不像现在这么匀称，而是一边粗，一边细。为了不走形，我制作了一个‘U’字形模型，用小火转着圈地烤，边烤边捏，熬更守夜，连觉都没睡好。造型的时候，皮是不能去掉的，有皮包着，才能保证它不开裂。我把它放在阴凉干燥的楼上，差不多一个月才干透了。我用砂纸进行打磨，花了10天时间，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说着，他灵活地摆着头，用眼神扫了我们一遍，看看我们是否在认真听他讲话。然后，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他看到了我们对他的崇拜，把头昂得高高的。其实，他作为我们的崇拜者，不管他讲任何事，我们的兴趣都很浓厚。对他的崇拜，就像崇拜电影《两个小八路》中的小英雄一样。《两个小八路》是我们百看不厌的，也是那时为数不多、令我们激动和欣喜的电影。里面既有打仗的场景，又有令我们崇拜的儿童英雄。两个小八路的机智、勇敢，紧紧地抓住了我们纯真和充满幻想的小心灵。特别是他们去烧敌人粮食的时候，小八路大兴掏出一把看上去不算漂亮的弹弓，瞄准了摇曳着的马灯，拉满弓，一下子就把马灯打灭了。趁着夜色，一把火把敌人的粮食给烧掉了。那一弹弓，真的是酷极了，让我们钦佩不已。我们苦练弹弓瞄准技能，一心想成为神枪手，这样就能保护稻田，不让麻雀偷食稻谷。以前，偷吃稻谷的麻雀被认为是害鸟。人都吃不饱，偷窃粮食犯的当然是重罪了，稻田里的稻草人吓不着它们，只有打弹弓和甩石头，以此驱离甚至消灭它们。

我们对杨二宝弹弓射击的精准度是深信不疑的。就拿打麻雀来说，任何一次实战都是最好的见证。麻雀是喜欢张扬和群居的家伙，只要它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就会“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事实上，这些叫声，也给它们带来了杀身之祸。循着麻雀的叫声，杨二宝在前，我们跟在他后面，蹑手蹑脚地靠近它们。它们怎么也想不到，杨二宝已经瞄准了它们。带着风声的石弹一颗颗射出，一只只麻雀应声而倒，我们只管冲上去捡掉在地上的麻雀。有的当场毙命，有的受了伤，还在地上扑腾呢！我总是纳闷，这些麻雀反应怎么那么迟钝？总是要被打下几只来，才意识到大难临头，振翅而逃。每一次“战斗”结束，杨二宝都会把战利品分给我们，让我们甘愿成为他忠实的随从。

我不仅佩服杨二宝的射击技术，也觊觎他那把精致漂亮的弹弓。因此，我对小河边虫儿树的枝丫格外关注。我偷偷瞄上一个正在成长的枝丫，也许几个月后，我就可以把它做成一把弹弓了。我隔三岔五就要跑到小河边看它，盼望它快些长大。可是，一天天过去了，还是那个样子，我心中特别着急，咋长得这么慢呢？我担心别人看上它，既不敢告诉小伙伴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看，每一次都是悄悄地来。经过3个月漫长煎熬，它终于长成可以做弹弓的材料了。一天下午放学，我放下书包，揣上一把小刀，来到小河边的虫儿树下。黄昏来临时，别人都回家吃饭了，这个时段人少，这是我观察了很久才得到的结论。看着不高的树，我却怎么爬也爬不上去。平时，同龄人爬树掏鸟窝、攀树偷果子，我只能在一旁羡慕地干瞪眼。现在，我必须爬上去才能弄到垂涎已久的枝丫，但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最后，我到河里抱了两块石头垫脚，终于爬了上去。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枝丫给削了下来。下树的时候，我的裤子被树枝挂住了，只听到“哧”的一声，裤裆就裂了一大条缝，凉风吹进胯里凉飕飕的。我拿着到手的弹弓材料，高兴极了，在夜幕的掩护下，一溜烟跑回家。接下来，我花了一个多星期才把它做成了弹弓。我终于拥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弹弓，它带给我无尽的快乐，陪伴我度过了童年。

过往烟消云散。人类与远去的麻雀、与眼前的白蜡树的恩恩怨怨渐行渐远。当年麻雀的生死、白蜡树的疼痛，都是不可原谅的。好在，我们以及更多的人，都醒悟了。但我不知道，当年受难的鸟、受伤的树，它们会不会原谅我们的过失？

那些经历，让我对虫儿树有着特殊的情感。青年路的白蜡树，它的芬芳与朴素，便是我心中的向往，是我心底最美的风景。它们在炙热的阳光下，绿色生机得到了升华。一夜之间，黄里缀白的花朵就绽放开来，像少女向意中人倾诉心声一般，带着一种娇羞的美。微风拂过，淡淡的幽香向四周蔓延，路过的行人沉醉其中。我就在这醉人的芬芳中，迫不及待地深深地吸入、呼出。每一次呼吸，都让我觉得自己在用心地想把它紧紧抓住，然后停留，让其永驻心间。没过两天，白蜡花开得繁密起来，整棵树的主色调成了白里泛黄、黄里透绿，绿色的树叶成了花的陪衬。这次角色的转换，是白蜡树最为辉煌的时刻。每一棵树都是一片天空，每一片天空都是晴空的夜晚，每一朵小花都是这夜晚里闪亮的星星。这满天星星的夜空，安详而灵动，轻松而温馨。又过了两天，清新淡雅的幽香变得浓烈起来，让人的心扉甜润，迸发出无法抑制的兴奋。一股浓郁的香味汹涌澎湃。不再需要用鼻息去捕捉，就不容分说地直往你的肺腑里钻，生怕慢了，这令人沉醉的“嗅觉大餐”就随风飘散。

白蜡树不像杉树那么高大伟岸，也没有松柏那么笔直挺拔，一副散乱的模样。树干有些弯曲，长到两米多高就有了分杈，两三枝、三五枝，每树各不相同，杈上又长出无数的细枝，枝上生出更细的枝……一棵白蜡树就这样组成了一个枝繁叶茂、团结互助的大家庭。它们一字排开，在道路两旁的绿化带里翘首相望，默默凝视，像一对对情人饱含深情，为对方祈福。雨后天晴，每一片被雨水洗净的叶子看上去都洁净无比，一棵棵白蜡树洋洋洒洒、精神抖擞。普通的外表并不会使它的幽香变淡，反而给人一种纯洁的亲近感。花开时节的芬芳是这样浓烈而毫无保留，它在我心中的地位一下子高大起来了。它的花并不高贵，也没有肆意放纵的张扬和俗不可耐的艳丽。它是这样的内敛，这样的清纯，像一个素雅秀美的少女，让人有一种怦然心动、毫无邪念的仰慕，内心深处宁静许久的湖泊被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这是说不出但向往已久的期盼。浮华的都市一片喧嚣，总是捣鼓着人的内心，让人想寻一份久违的宁静。当眼前那一片白蜡花盛开，芬芳浸透每一个细胞的时候，都市的喧嚣便可忽略，心里一片清凉。在风的吹拂下，奢望与浮躁，随风飘逝。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喜爱白蜡树。白蜡树也爱人类，用它的美，表达对这个世界的敬意。我知道，这些细节里，蕴藏着无限的大美和生命的力量，这股力量，迎接着每一天既灿烂又充满希望的阳光。

作者：袁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