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纪行

云南有4000多公里的国境线，有8个州（市）25个县与外国接壤，强边固防是云南人祖祖辈辈流淌在血液里的意识和责任。在中国的西南边陲，滇西是一部国家和民族的史诗。不到滇西，很难理解守边固防的具体情形和实际意义。2021年秋，跨越千里，我从滇东北来到滇西，了解云南历史，亲近这块血与火洗礼的土地，看壮丽山河，倾听人们诉说怒江、松山、惠通桥、滇缅公路余温尚存的历史，感悟厚重的历史在岁月流转中穿行。 昨天已经过去，今天连着未来，让滇西历史成为云南人民共同的民族记忆。

松山榕树与雕塑群

龙陵县腊勐镇大垭口村，子高地与阴登山交会的山谷口，一棵大榕树顶天而立。树根疤痕累累，树身几乎被削去三分之一，而高达30余米的树冠枝繁叶茂，浓荫如云。这里是写入第二次世界大战战争史和山地丛林战军事教材的松山战役主战场。1944年8月20日，子高地上的日军主堡，被中国士兵用6吨炸药爆破，爆炸的烟柱高达百米。主堡被摧毁，中国军队乘胜追击，日军败阵。1944年9月7日以后，松山山岭4平方公里范围包括子高地与阴登山在内遍地焦土，几年后依然寸草不生。战后，云南大学历史学教授方国瑜来到松山，从这棵被战火绞杀了生机的枯树树干找寻出了80多枚弹片，人们都以为这棵被炮弹重创的树已经死去。2005年春天，伤痕累累的树身突然萌发了新芽，长出树枝，并且开了花。它复活了，以谁也无法预料的勃发英姿重新站立在山坳口。至今，它年年绽放新叶，枝繁叶茂，生生不息。大垭口村民说，这棵树有魂。2021年秋天，我来到松山，拜谒为国捐躯的中国将士，仰望这棵华盖如云的大榕树，重温战火烽烟历史，对这棵不死树充满崇敬之情。

从复活的大榕树边，踏上95级台阶，是中国远征军雕塑群。95级台阶，在这里象征着松山10次战役95天的血战，每一级台阶，仿佛都在诉说每一天的浴血奋战，炮火连天，悲壮惨烈。雕塑群有12个方阵，每一个方阵都让人肃然起敬。娃娃兵方阵和老兵方阵令人动容，那些13岁就走上战场的娃娃兵为国而战埋骨松山，大多数人没有留下姓名。那些用幸存下来的老兵的真实面貌塑造而成的雕像，带着战争的伤痕目视子高地前方，曾经的炮火阵地，战友殒命的疆场，7000余名中国士兵战死在这里，与青山同在，化为守国的忠魂。今日松山静默安详，当年的坑道战壕仍在，松涛阵阵，告诉每一个前来凭吊的人鲜血换来的和平弥足珍贵。

惠通桥和滇缅公路

松山是一个历史坐标。1944年松山战役后，抗日战争进入战略大反攻阶段。松山也是一座地理坐标。在军事上凭借怒江天堑可牵制龙陵、腾冲两个重地。从松山往下看，对岸洞若观火。山峰对峙，怒江沿线数十里都在重炮控制区。在群峰之间，一条细线蜿蜒盘旋至怒江边，这是著名的滇缅公路，抗战时期重要的物资运输血管，抗日战争滇西大反攻的生命线，云南20万各族人民用生命筑成的意志长城。当年为抗击侵略者，青壮年上了前线，沿线老人、妇女和儿童成为修筑滇缅公路的主力，他们自带干粮和工具，不分白昼，用石碾子作筑路工具，用9个月的时间在崇山峻岭间修筑了这条以昆明金马碧鸡坊为起点，终点为缅甸腊戌，云南段全长959.4公里的滇缅公路。滇缅公路从1938年建成后一直都是中国和云南的大动脉，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新的中国公路网布局，高速公路不断刷新云南路网里程，滇缅公路才卸下云南主干道的责任。今天，这条路仍然是一条畅通的旅游景观线，英勇的历史和多彩的文化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人前来旅游参观。

松山是一组群山环绕的群峰。站在松山主峰看得到怒江，看得见今天新建的怒江特大桥，也可看到1974年修筑的红旗桥，但看不到惠通桥。只有从松山下行到怒江边，才能看到声名远播的惠通桥。惠通桥位于保山市施甸与龙陵两县交界松山脚腊勐镇。怒江穿越这里，到建桥处腊勐渡口收窄，形成高山峡谷间的鹰嘴。这里的江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至今仍不能通航。明朝末年，当地人在这里建起腊勐渡口。清朝，在潞江土司线如纶和永昌府同知覃克振的倡导下，腊勐渡口修建成了铁索吊桥。所有江河湖海上的桥梁都为通行而建，方便沟通。惠通桥也不例外。1938年1月，滇缅公路修筑到这里，腊勐铁索吊桥改名为惠通桥，意为惠民通行。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滇缅公路成了中国抗日战场接受盟国援华物资运输的主要通道，而惠通桥是滇缅公路跨越怒江天险必须经过的咽喉要道。惠通桥在抗战时期是中国军人与日本侵略军对峙的桥头堡。惠通桥一旦失守，日本第56师团就会进逼昆明，进而威逼重庆，关乎国家的危亡。横躺在怒江大峡谷上的惠通桥，承载着大批军用物资源源不断经过滇缅公路运往抗日前线的重任。日军先后派出多批次飞机轰炸惠通桥，最严重的一次是1942年10月29日，日军飞机空袭惠通桥，炸断了主要拉索9根，日本新闻媒体向全世界广播：“滇缅公路已被切断，3个月内无通车的希望。”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经过中国士兵的抢修，仅中断2天交通的惠通桥又是车水马龙。惠通桥几经毁灭又几经重生，炸不断的惠通桥，是中国滇西抗战史上的奇迹。

在松山上看怒江三桥：惠通桥、红旗桥、怒江特大桥，就是看怒江三桥见证的三段历史。历史已经写就，历史记载昨天，它同时又牵引今天并走向未来。

作者：范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