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2-07-05 10:19作者简介:黄官品 学生时代即热衷于诗歌创作,以黄涛、黄世晓等笔名在《云南日报》《大西南文学》《滇池》《星星诗刊》等报刊发表诗歌作品,后从事新闻记者工作、晚刊编辑工作至今。近年在《诗刊》《星星》《湛江文学》《厦门文学》《椰城》《海燕》《牡丹》《青海湖》《诗林》《延河》《诗歌月刊》《江南诗》等报刊陆续发表诗歌。
背太阳回家的娃
除了坐在屋檐嘀咕的太阳和月亮
除了房前屋后佝偻地垛的墙头
除了歪歪斜斜啃不动草的风
除了树梢不满七天滚出巢的麻雀子
除了跑出跑进贴身保镖的黑狗
除了夜半三更叫嚣起来听见开门声
从隔壁飞出来跑到人碗里夺食的大公鸡
剩下包装睡眠的书包、课文、作业、笔
加上手掌和鼻口
混淆在一个涂满夜空的墨水瓶里
稀里糊涂藏着童年躲猫猫傻笑的五谷声
一窝囫囵石头秃头秃脑没等长大
挑水洗菜将身体搓揉成结实的一根绳子
遮风挡雨帮扶捆绑起家务来
父母一不小心走神 就当梁作柱用了
牵着弟妹砍柴割草扶犁耕地
顺便把太阳从山那边背回来
还没进村歇下 天就晚了
一身热汗 一肚子咕噜咕噜喘息的雷声
呼哧呼哧黑了 一口一口月亮 爬上体外的门窗
即将消失的故乡
遍野荒草得势了 吃掉曾经当牛做马的主
放学弯道处 一个孩子把爹妈从书包里翻出来
被哭声喊成一片的爹妈 惊飞林间巢中的鸟
山寨 一间装不住风雨的老瓦房
白天 一只比天空大的蝉 鸣疯了
呐喊这山那岭的 大得听不过来
被敲打扁了的滚烫太阳
一个黄金饼饼的声浪
围起警戒线的屏障 把耳朵堵塞在山野外
夜晚 窗外蛐蛐的招魂声 比蚕白 比蜘蛛黑
屋檐滴雨 淋湿村口漏水泥沙的瓜地
河道边 倏然跑出一只没嘴的小猫
寨王的药
狗狂吠的夜 刮破腐朽的房柱头
雄鸡叫喊来的黎明
摇动一枚货郎风化的小鼓声
什么时候天亮 什么时候天黑
时间变成不分正反面黑的白的纱巾
绣出晨昏的边界线 桃花的红、梨花的白
喜阴的向阳的菜 正被塑料大棚流水的套路
长出魔鬼身材的瓜瓜豆豆
生吞活咽地干掉了
留下一团团没根没肺的烟雾
萦绕寨王家的房梁和顶天的山峰
曾经草草药药的江湖 秘籍中的接骨草
与骇人听闻砍开来
还在冰箱活着不断长大的瓜果
已不在过去那个频道的脉诊线上 论输赢
甚至勾兑不出一碗安魂的汤水
寨王甩手走出药房时 一味味草药傻眼了
不知该不该重回山间啃啃土块
带着满地泥再嫁出来
端着两个大碗的故乡
斜插烟锅头的老瓦房扛一缕炊烟
拉着故乡的衣 从后山跑了
清晨和黄昏忙回来 签到
藏满日子的田野 开些安慰风的野花
春种秋收的犁头和镰刀
总被风雨磨亮 霍霍喊饿的日子
鸡鸣狗吠 一声比一声爬高的天空
俯下身来咳嗽 暴雨横砸碎在门框上
也填不满一个开挖种豆的塘
两眼抹黑蹲山谷的寨子 燃一篝火
堆睡梦中 模糊而清晰的坝口
遇见 蛙鸣瞪大的眼
种植月亮的夜空 漏水的泥沙地
半夜结一穗穗星星的籽粒
至今 还不清压在人间的欠条
河滩劳累成疾没牙口的石头
抱着故乡的墙脚 等一个不需要的冬天
仰面朝天 晒晒腊月年关的暴风雪
祖辈敲打着天上的太阳和月亮
子孙们不继承这门手艺 扔在故乡
两个吃饭用旧的大碗 外出打工
夜空是块漏水的泥沙地
蹲守山头的夜空 抱一堆篝火
照亮爬上地埂的瓜藤和花
睡梦中模糊而清晰的狂吠 遇见
月亮和星星 蛙鸣的眼
种植月亮的夜空 一块漏水的泥沙地
后半夜长出一穗穗星星
天亮了 也没长大成熟的瓜豆
年年岁岁的秋风 写下欠条
乡愁最后的留守者
也许再过些年
村外看不到低头啃草的牛马
山间听不到咩咩的羊铃响
村里留守的老人走了
留守的儿童进城打工了
老瓦房拆的拆倒的倒了
田田地地不种瓜豆了
沟沟渠渠干涸了
无农一身轻的乡村 剩几棵岁月摇曳的古树
还有喋喋不休的蝉 独自骑着会飞的时光
戏说见面也不认识的二十四节气
录制演绎屋檐燕子斜身飞出瘦小的春天
还有古典黑衣长衫的蛐蛐
自顾自怜蹲在意外幸存的石缝
深一脚 浅一脚
刨开深藏的泥土 有一声 没一声
捣碎空洞见底的夜晚
捞井底没水的月亮
乡 愁
背井离乡外出打工 混迹城里的回不来了
留守的老人和孩子 越来越少了
晚归的牛羊 搅和进黄昏出不来了
石磨、石缸、猪石槽 被贩卖进城当装饰品了
听 大黑山的松涛声 东山再起果腹吞咽了
锄头、镰刀、犁固有的暧昧关系了
老瓦房歪歪斜斜 像从天空跑出来的云
不想多活一天
留守儿童 等爷爷奶奶走了
将随大人们搬进城读书或者打工
故乡越来越淡 人越来越模糊
遗留竹林的鸡毛 几起几落
最终 从熟悉而陌生的乡村上空飘浮起来
随一阵阵大风吹上了天
田田地地 看不见谷物瓜豆了
沟渠河岸 荒废让位于疯长的野草
远村近邻 剩下张二狗家的大黄牛
都不会拉车犁地 听不懂左右
袅袅炊烟 趁机从天空跑了
鸡鸣狗吠 被半夜三更暗杀了
屋檐石、门坎石 从墙根脚爬出来 晒太阳玩
等村里最后的那条看家狗死了
老鼠、跳蚤也将随着人群搬家离乡
剩几棵苍凉冷清忘记名字的老树
弯腰驼背地站在村口
谵妄清点数落着什么
一切将回撤到远古的星空中
让万物和雨水 从村庄化妆出来
回到从前 遥远的模样
麻 雀
飞离枝头 洒进天空
至今栖身体内忽起忽落的吆喝声
毛色和形状像极了
遗失晒场边 一粒粒被风吹跑的秕谷
叽叽喳喳的暮色和黎明 远远浮动起来
山前房后村口的果园 河岸的杨柳 嘴角
总含着一把弹弓抱紧的石子
吐不掉挨打的日子
如今随父老乡亲 进城打工混日子
在大街小巷
在街心花园被贩来的一棵棵古树上
卖唱似的掏出乡愁 才赢得一巴掌活着的目光
故 乡
麻雀落叶般飞离枝头 栖息体内的吆喝声
毛色和形状 一粒粒遗失晒场的稻谷
叽叽喳喳的暮色和黎明 藏房前村口
总被一把弹弓抱紧的石子 惊飞在天上
山前的田野 黑瓦房顶 梨树枝头 晒谷场
斜身飞出细碎零星的身影
画一个固定的线路图
浑然一体的点线面 画一幅
麻雀大小的故乡 打包捆绑童年的时光
夏天飞起来 秋天落下去
一阵阵叽叽喳喳的黑雨点点
在晒谷场群起群落的天空 剪开又缝补起来
把雨水丢在田间地埂上 乡亲们一年到头
用汗水换来的 颗粒归仓的麻雀
一阵阵群起群落 飞进乡亲们饥饿体内的
一群群同样喋喋不休的麻雀
啄空的乡村 聚集天空不散场的云朵
嚼痛太阳和月亮的奶嘴嘴
吮吸和奢望也成了一种活着的粮食
峡谷江心
高出悬崖峭壁的云朵
俯视抓牢命运的绳头
放一只翱翔的鹰 飞谷底
风停了 雨走了
怀揣大梦的谷底江心
搬弄天上的阳光
让月亮和石头 随流水而去
那些布满青苔老了的时光
不时传来两岸的烟火
轰隆隆坍塌的暮色
一个个面目绝望的石头
亮出锋利的刀口
裂开嘴 想干掉谷底的水
一片狼藉的时空
河滩残伤 藤灭树亡
受难的水 绕道
大峡谷戴着一根死亡的脚镣
前来探望的风 抚慰的雨
在谷底 扶起忽涨忽落的江水
细数春华秋实的日子
上善若水的云朵
厚德载物的石头
不看红尘 坐牢谷底江心
如今像投胎转世的桃花
和蜜蜂蝴蝶 和两岸藤蔓草木
结盟相亲一家人
瞧 河滩的石头
流水中 穿着汉朝的圆领长衫
像一个个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或披蓑戴斗 在一群牛羊中
赤裸的风 攀上陡峭的悬崖
还有爬上天空的叶笛声
一缕缕唱山歌书空的炊烟
滞留河滩的太阳
不说话 看戏似的坐家门前
四顾含笑天上的云朵
让来的客 不禁想伸出舌尖
舔舔 谷底江心
一片甜而暖的天空
布谷鸟
山峦 迷迷糊糊地抱着枕头
万物 裹紧睡眠懒散地漫步黑夜的梦中
早起的布谷鸟 独自跑到天上
从天空的南边 挣得脸红脖子粗的上气断了
跑到天空的北边 吃力地接住下气
从立春到雨水 从惊蛰春分到清明
不停在天上 空空地舂碓窝
黎明和黄昏 镶嵌山前后的两扇窗
早起下地和晚归的人 听见模拟打雷的声音
一幅黑咕隆咚泥巴味的嗓子
义务跑到田间地头 送戏
咕噜——咕噜噜——咕——咚——
石刻不了的声音 活着行走的警世名言
催生婆似的叫得人 心慌慌
天不亮捅开千家万户的门窗 磨锄擦犁
把一块块田地深耕细翻出来
把一粒粒金黄的谷种精挑细选出来
催春 把天地叫暖
一年的戏幕拉开 浩荡的春风锣鼓响起来
一声惊雷 天街的小雨雨一天天长大
一筛子一筛子 筛下来
乡亲们抬头望天 在牛马一片訇訇然的叫声中
桃花地扶犁 梨花地播种
晨浇水 暮施肥 兑现风调雨顺的天空
万物怀抱谷雨从大地奔跑出来
苦口婆心的布谷鸟 夏至以后不见了
瞧满满的天空 一个锃亮偌大的石碓窝
舂出的日子 逐渐脱壳去皮的秋夜
一粒粒米星子 光身的美
作者:黄官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