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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通的山村四季

 2022-06-17 09:25  来源:昭通新闻网

盛春 群山鸟鸣

窗外都是树木,早春时节的早晨,村庄会在鸟叫声中醒来,这样的声音会让你舍不得多睡,起身寻觅这恍如隔世的农耕归途。

穿衣、出门,循着山路一直往上走,草长莺飞,人世间的一切都会变得鲜活起来。早春是立体的,你会觉得,对于视觉、嗅觉和听觉,甚至只是想象力,只要能保留其中一样,就可以感受这浓烈的春意。从几月前的寒冬走过,柳树从第一条柳枝开始抽出嫩芽,高原的河水解冻,第一滴水从冰块上落下,到现在,已经走过了一个季节,进入早春,夜消日长,白天越来越长。

如果闭上眼睛,更是另一番景象,声音和味道清洗着你的神经,与视觉无关,与心灵的风景有关。

早晨的风儿吹在脸上,人会有一种羽化登仙的感觉。也许是喜欢樱花,总觉得樱花是最先盛开的,一簇一簇的粉红和玫红挂在树上,完全遮盖了细小的叶子,鸟儿飞来树梢,招惹着蜜蜂和蝴蝶,但樱花不足以说明春日,这山中,春花一波凋谢,又盛开另一波,满山都是灿烂,而南山的花朵,尤其浓烈,雨水和阳光都恰到好处地将这一片春山呈现出来。在山上,摘一些春花晒干,放在玻璃杯子里,用水冲泡,会有细小的虫子在杯子边飞来飞去,那是因为花太香。

早春,有一种独特的韵致。

早晨的声音,从鸟叫开始,听见不同的鸟儿在叫,它们的声音格外清灵,即使是歌手,也无法唱出这独特的尖细清脆,我想,一个没有和鸟儿对唱过的歌者,是无法成为真正的歌者的。风吹过树梢,可以分辨出,那些深沉暗哑的声音,是微风轻拂着大树的叶片;那些细小的“唰唰”声,是大风吹拂着藤条树发出的声音;那些偶尔发出的绿叶碰撞声,是矮小的大叶植物的声音;那些漏出的声音,是吹过荆棘丛的“呼呼”声。而更加沉默地屏住呼吸,想要听到更多声音时,听到的,还有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风也带来味道,河流的味道、泥土的味道、新芽的味道、花朵甜甜的味道、小草青涩的味道、细雨扑面而来的味道……最清新的味道,是早晨第一缕风吹进屋子的味道,满山的春光仿佛都进门了;最引人冥想的味道,是下过雨后,泥土清新的味道,带着淡淡的花草香;最馥郁的味道,是午后的阳光照射在河流上的味道,温暖着、湿润着;最清淡的味道,是远处村庄飘来的炊烟的味道,是野地里篝火燃尽的味道;最浓烈的味道,是野花满山的味道,香味里带着甜味,或者甜味里带着香味……冬日应当赏雪,应当围炉夜话,夏日应当饮茶,应当沉睡,但早春和仲秋,都是寂寞的,唯有寂寞能承载这有关岁月轮回中,季节的盛宴。

黄昏则是更美的景致,站在山中,看红日一点一点落下,山民回到瓦屋,鸟儿归为巢穴,风儿吹拂着岁月,人在回家路上。

早春的夜里,适宜一个人坐在池塘边上,沏一壶茶,读一本古老的书,最好是白绵纸线装书,听着蛙声此起彼伏,“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许多句子,都在人的大脑里衔接起来,古人的眼见和心境,通过汉字的诗词,与今人遥相对望。

炊烟袅袅。

夏至 野花山谷

昭通的山,总是山山相连、绵延起伏,三月的群山掩映着蜿蜒的山路,人在山路中穿梭,一眼望去皆是黄昏中的群山,朴实无华,薄薄的白雾在暮色中阴柔摆荡,远处流云飘动。

花两个小时爬上山,发现山雾浓重,整座山在浓雾中飘荡,四野无人,心已慌张。转头又竟然遇见被夏日野花阻塞的山谷,山花烂漫,飘浮着日光温热的余温,只感叹自然之精妙,峰回路转中,又是万般风情,又是另一路风景。

如果你读过许多古诗词,总会在某一个恰当的时刻把它和世界联系起来,因为应时,因为应景。突然想起年少时喜欢的宋朝词人贺铸那首《天香》的上半阕:“烟络横林,山沉远照,逦迤黄昏钟鼓。烛映帘栊,蛩催机杼,共苦清秋风露。不眠思妇,齐应和、几声砧杵。惊动天涯倦宦,駸駸岁华行暮。”意思是:山雾笼罩着树林啊,黄昏的日光沉寂在远山上,隐约听见了黄昏时候的钟鼓声,烛光映照窗户,蟋蟀的叫声如同催机杼,每个人都不喜欢这清秋的风露。那些睡不着觉的可怜的思妇们,在风声虫声中送来声声砧杵声,这声音惊动了像我一样漂泊天涯的倦客,才发现时光匆匆,竟然又已到了岁暮时节。下半阕也写得很经典,词人写了一个失意男人生命的秋天:“当年酒狂自负。谓东君、以春相付。流浪征骖北道,客樯南浦。幽恨无人晤语。赖明月曾知旧游处。好伴云来,还将梦去。”这样的词,常常是柳永最为擅长,却被贺铸写得比柳永更出色。

在黄昏的群山中,目光所及,耳朵所闻皆为风景,旷野薄暮中境界开阔,气象苍茫中又透露着一丝悲凉,隐约传来的钟鼓声让人知道时日。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唯有明月垂怜着孤影,唯有浮云相伴着寂寞,又记起年少时张狂与自负,对比今日的半生坎坷,有些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感觉,也豪气、也温柔,那万水千山阻隔不了的相思,更怀念当年的明月窥探过相聚的欢愉,只期待青春随着白云而来,进入梦里,还要把它送出梦去。

山总是笼罩着雾,黄昏的雾多在天黑时分到来,清凉而爽快,苍青色起伏的群山,逐渐笼罩在云雾弥漫的深处,幽深的峡谷,有种神秘莫测,扑面而来已是细密的雨丝,脸上、手背上凉凉的,人的脖子要缩回衣领,倒吸一口冷气,似乎已经呼吸到冬日将要来临的味道。

等到冬日的时候,山风会冷到人的骨头里,那群山就会变得粗犷而冷峻,积雪的山峦像头发花白的迟暮老人,竟也不全白,中间夹杂着些大地的颜色。高速公路的积雪已经融化,从车窗望向远处的群山,它们顶着花白的头发,矗立在群山中央,默默俯视着蜿蜒山路上如蝼蚁爬行的车辆,心怀悲悯。

最迷幻的一次,是夏日深处的时候,黄昏时晚霞漫天,在山路上等待一场星光闪烁或者月色融融,然而昭通的山总是阻隔着、独立着,山路盘旋中有着不同的姿态,互相成为挡风的屏障,每一段山脉相连的地方都可能是不同的风景。钻进一个隧道去另一个隧道,在隧道与隧道相接的地方,山雾轻薄时如大海的浪涛,山雾浓重时卷起雪浪,车灯照耀着那滔天的白雾,有点行走在云端的感觉,穿出隧道,那车灯照耀出大石上两个红字:天路。

光阴流逝会让人忘记太多的惊心动魄与感人至深,群山让人绕过理性和思考,黄昏成为被灵魂与破碎的心所直观洞见的东西,黄昏中的群山就形成了生命中偶尔想起的回忆。

就像昨日,在群山中穿行,恍然遇见了群山黄昏,远处的霞光将云照耀得斑驳。太阳像流着橙黄液体的一轮温热的球,山路蜿蜒处有飞鸟扑腾翅膀的声音,忍不住停下来静静地安享此刻,时间是滚滚而去的洪流,在每一个心静如水的黄昏里荡漾成的暖意,风中的群山,掩映着那些青冢与黄昏,遥远的地方,朦胧的梦。

世外桃源。

秋日 静夜听雨

一场秋雨一寸凉,一夜秋霜山川黄。昨夜的雨在睡梦中如帘密织,天地之间苍苍茫茫,萧瑟寒凉,暮色浸染了万里河山,凄楚之心占据秋天的原野。沉寂一夜,清晨默默滴落的秋雨使得万物清秀,几丛衰草提醒着你此时已是秋日,枝叶在风中渐渐褪去繁华,大地酝酿着丰收的气息,雨后的泥土味带着冷香幽浮在空气中,捡起一片落叶,清晰的脉络似乎还与昨日日光的余温有着一丝怜惜与默契。又下起了雨,世界有一种清净寂寥的美,仿佛大悟之后心灵的寂静,山村的情致大抵也就来自于这种优雅,让你褪去年少的火气和尖锐,成为雨夜中的独行者,如青苔潮湿的灵魂和身体圆润的卵石,怀抱天地之间的精神内涵。

世人钟爱滚滚红尘,而有人喜欢沉浸在秋夜的雨水里,大多数时候,我喜欢安安静静地坐着,像日光下清洁的湖水,如斯轻拈时光,听大自然从未停歇的交响——野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鱼儿跃过水面的声音、山中果子落地的声音、远处鸟翅划过天空的声音,听秋虫隐在幽暗的角落里,在秋凉中发出一声声低吟……任清凉的风吹乱头发,抚摸那种内心常有的宁静,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空灵吧!蒋捷有一首《虞美人》,第一句是“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第三句是“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至于岁月,听雨也就有了不同的层次。

宁静中,生命中多数美好的记忆袭来,刹那间千言万语都是逝者如斯的哀伤。或是行走着,见到西边夕阳西下,斜晖覆水,树叶落在水上轻轻荡漾,想起心中难以言说的事,悲风又起,眼中迷离的哀伤正遥望着天上被乌云遮住的月光,当冷雨成雪的时候,是升华也是凄美,有回忆也有感伤。那曾经雨夜中一望无际的寂寞和寒冷逐渐成长为伤疤,那一本年少时用生命热烈爱过的书依然在雨夜中与你深情相拥,逐渐成长为血缘的一部分,穿越生离和死别,穿越爱恨与情仇,静静地与秋夜的雨水一起荏苒这一刻时光,也许会有一种冲动去寻找某一个人,在最烟火的人间沉迷,再也不轻易说分离。而记忆是云层里透出的千百束阳光,不疾不徐如春水流入人的灵魂, 那些你书中执笔成泪的人,终究是生死两茫茫的残忍。

喜欢读王维的诗,他的诗如同斯人灯下独坐雨夜孤山,写极了空山之静,比如“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朴实自然中充盈着山中野趣,野果落地时有声、草虫过灯时有声,有着优雅清秀的禅意,王维还有“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此类,工笔清丽而意境空灵。王维的诗最适宜安静的山中反复品读,譬如今日,看树枝沉醉得满身露水,沿着长长的山路走,看板栗落在地上、苹果恰好红润,看山中的湖水有着波光的影子,无名的花和芦苇在水边生长着,它们默默无闻开放一生,面对四季的起伏不惑于世,时光荏苒中不惑于情,让人泛起一阵阵幽古的情怀。

岁月韶华一去不复返,内心咆哮的江河不再喧哗,生命走入开阔之境,人常有岁月蹉跎之感,当端坐于莲台、彻于明镜,将锦绣红尘的万千熙攘作为觉悟。年少的狂傲与暮年听雨的心境恰是人生数十载不同的心境,也许最好的状态是年少当看树影摇曳,人影寂寂,今日醉读诗书,闲画花鸟,等到暮年再听雨时,人书俱老。

火树银花。

冬时 空山寂寂

花鸟风月,四季推移,时间如疾风奔跑得无影无踪,到此时,唯剩一座空山。

空山因寒冷而寂静,空山适宜寂静地感受凄美和哀伤,大雪覆盖了整座村庄,山上的积雪厚厚,林木苍翠。进屋,有随身带的茶,坐在屋子里,听火炉中松木燃烧的声音。

昨夜的雪已逐渐消融,山路是荒芜的底色,路旁有矮矮的无名的墓碑,死者已经远走多年,山的头顶依然白茫茫,寒山萧瑟,鸟窝突兀地卡在树枝的顶头。成熟的柿子落在地上,像劳动者悲怆的锄头沉闷落地的声音,灵魂的原罪刻录在被伐掉的木桩上。每一圈年轮都是生的故事,树枝挺拔伸向天空,朝着背风的方向倾斜生长,柳枝残留着一点黯淡的黄绿,河面已经结冰,照不出空山的皱纹,寂静是它的主题,一座空山皆是物哀之美,那种淡淡的忧伤和遗憾,让过去的日子就像留在青铜上的铭文,布满大地深处泥土和岁月的铜绿,物我同悲。

这忧郁而孤独的冬季,冷是最直观的感觉,冷风仿佛要钻进人的骨头里,再蜿蜒爬行着钻进脊背,让人的脊椎也冻成一截一截的冰柱,倒地而粉身碎骨。午后的阳光底下,安静地坐在枯草之上,闻着落叶腐烂的泥土的气息,阳光晒得后背通暖、晒得眼皮下垂、晒得昏昏欲睡,清洁的阳光沐浴着行者沉重疲惫的灵魂,大地却没有阳光的温度,空气依然冰冷,忽而阳光消失,山风轻拂如利刃,瞬间割开了人脸上的纹路,像一张被撕扯过后的羊皮卷地图。

心脏跳跃着,提醒着自己,这空山里,除了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除了耳朵被冻得耳鸣的声音,还有人的心跳,你看到大地上的自己,像蜉蝣一样渺若尘埃,天地之间尽是孤独和苍茫,所有的悔恨和泪水,一切的遗憾和渴望,都是命运的痕迹,人的思想会消解、超越和深化,就像爱美却终要接受美的逝去一样,一切都将会重回大地的怀抱,一切都会被大地分解,万物都是一期一会。冬季是四季的终点,冬季也是一个让人悲伤的季节,因为悲伤与美好总是相通,就像川端康成说的:“艺术的极致就是死灭。”

空山寂寂无飞雪,满地霜花课晚钟,理想和信念在寒山里扎根,心灵躺在清洁的雪花里,这是关于生命的暗示,在美好和悲伤的尽头藏着无尽的秘密,阅读着疲惫的心灵。人容易被感动,在这一刻得到了解脱,并突破某种决定性的价值,指向那莽莽苍苍的森林。

黄昏又飘起了雪,山中的灯光隐隐,恍若依稀的星辰,有人打开家门看雪,幼稚的孩童看见漫天鹅毛,不知青春散场;迟暮的老人看见黄土沾满衣服,是笑是泪,都是余音袅袅。

作者:桑 田/文 邱锋/图

审核:莫娟   责任编辑:张宗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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